第六章 江南云诡
金玉楼的奢靡与昨夜的回廊激战,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被初升的朝阳彻底驱散。然而,神机处简乐总捕头官署内弥漫的气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沉肃,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简乐端坐在冰冷坚硬的紫檀木案后,官服一丝不苟,玄色深沉,衬得她昨夜因胭脂而微有红晕的脸颊彻底恢复了冰雪之姿,甚至比以往更加冷峭。那双眸子,漆黑如深潭,沉淀着风暴过后的极致冷静,以及昨夜被某个胆大包天的混蛋点燃、又强行冰封的余烬。
案上摊开的,是一份刚刚从宰相府紧急递出、由女帝亲随太监秘密送达的暗金色奏折抄录。上面触目惊心的数字和细节,勾勒出一个盘根错节、如同附骨之蛆的巨大黑洞——江南道盐税贪污案!牵涉之广,贪墨之巨,手法之诡秘,都远超寻常想象!更令人生畏的是,所有若有似无的线索,最终都像冰冷的毒蛇,悄然指向一个权势熏天、足以动摇国本的庞然大物——当朝宰相赵崇瑞!
而昨夜蒋小小以几乎玩命方式从幽冥阁执事身上“摘”下来的那块黑色石头信物,经过天工坊特有的秘法解读后,上面极其隐晦的纹路组合,指向了一个更加具体的地点——江南道盐运枢纽,“淮安府”!
两份情报,两个方向,却在“江南盐税”这个节点上,惊人地交汇了!
“赵崇瑞……幽冥阁……江南盐税……”简乐指节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声音如同淬了冰渣。昨夜那个混蛋点在自己锁骨上的触感,以及更深处烙下的火烫印记似乎还在隐隐作痛,被她强压进心底最深处。
就在这时,官署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隙。
一抹熟悉的茜色影子,带着初夏日光暖融融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旁若无人地飘了进来。
蒋小小今天倒是没穿惯常的胡服劲装,换了一身水绿色撒金缠枝莲的苏绣罗裙,宽袖窄腰,莲步轻移间裙摆漾开柔美涟漪。难得地将那头总是有些凌乱的发丝梳成了个精致的双环髻,点缀着几枚小小的、晶莹剔透的珍珠。她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浅淡了些许,眼下的泪痣却因此显得更加清晰俏皮。那枚绯玉半佩被她挂在颈间,温润的玉光隐在精致的衣领里,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晃动。
她像是完全没感受到室内凝结的空气,脚步轻快地绕过肃立两旁、大气不敢出的亲卫,径直走到简乐案前,目光先在简乐冷漠如霜的脸上停留片刻,唇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点,随即自然地落在摊开的奏折和那枚黑色信物上。
“哟,新玩具?”蒋小小伸出白皙的手指,指尖点了点那枚信物,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窗外的天气,“雕工粗糙,材质也一般,就里面那点歪门邪道的墨玄粉还值点钱。”她随即瞥了一眼奏折,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啧啧,江南……盐税……好大的窟窿。”她看向简乐,杏眼眨了眨,带着某种了然的狡猾光芒,“看来我们的简大人,又有大活儿要干了?”
简乐的目光从文书上抬起,冷冽如刀地刺向蒋小小。这女人,昨夜那番以下犯上的亵渎之举后,竟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出现!仿佛那个在昏暗回廊里扣着她下巴、用那种方式强吻她、将她彻底点燃的人不是她一样!那股强行压下的复杂情绪瞬间再次翻涌!
“你来做什么。”简乐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蒋小小仿佛毫不在意那杀人的目光,反而凑近了些,手肘支在案上,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简乐紧绷的侧脸线条:“我来看看,那个被我‘教会了一些事情’的冷面阎罗,今天有没有脸红啊?或者……要不要再温习一下?”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气音暧昧。胸口玉佩因为她强烈的情动回忆而灼热起来。
砰!
简乐手中的一份无关紧要的案卷重重拍在桌上!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官署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肃立的亲卫们后背瞬间绷直!汗水浸透了内衬!
“滚出去。”简乐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戾。她冰封的眼底,有暗红的怒火在疯狂燃烧!那被强行压下的、混乱的记忆碎片——唇舌交缠的湿热、失控的心跳、被撩拨点燃的陌生情潮——随着蒋小小那轻佻的话语和灼热的玉佩反应,如同毒刺般狠狠扎进她混乱的心房!
蒋小小被那毫不留情的“滚”字震得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狼狈。但她立刻就用更加灿烂的笑容掩饰过去,甚至带着点委屈:“这么凶啊?昨晚……可是简大人你先亲口说要回去好好‘温习’、‘讨债’的……”她刻意咬重了“讨债”两个字,眼神无辜又狡黠。
简乐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那羞愤欲绝的记忆,被这混蛋当面拿出来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你——!”她猛地站起身,周身寒气四溢!官袍无风自动!眼看就要彻底爆发!
“报——!!!”
一声急促的通传声如同冷水浇头,及时响起在门外!
副手林七脚步匆匆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和一丝惊恐。他甚至顾不上看屋内气氛诡异的两人,直奔简乐案前,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卷明黄色的、带着特殊火焰纹封印的密函,声音带着颤音:“大人!江南盐务提举司转运使司衙门……昨夜遇袭!”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简乐和蒋小小眼神同时一凛!方才所有暧昧对峙瞬间烟消云散,锐利的目光同时锁定那封密函!
简乐一把抓过,撕开封漆!展开!
“江南盐务提举司转运使周茂林,于昨夜丑时三刻,在官驿内遇刺身亡!现场极其混乱,贼人焚毁官驿,企图毁尸灭迹!其随身携带的、准备上交朝廷的历年盐税账册副本原件……被焚毁大半!残余部分不翼而飞!”
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如同毒蛇噬咬着简乐的神经!
周茂林!正是女帝密旨中那个可能掌握着直接指向赵崇瑞贪污铁证的关键人物!竟在神机处行动命令即将发出前,被精准灭口!还烧掉了关键账册!
“好狠的手段!好快的动作!”简乐眼中冰封千里,怒意滔天,“杀官!焚驿!毁证!这是在挑衅朝廷底线!”
蒋小小也收起了所有玩笑之色,她凑到简乐身侧,飞快地扫过密函内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丑时遇刺……这个时间点……”她抬眼看向简乐,眼神异常凝重,“就在我们拿到黑石信物、指向淮安府之后不到一个时辰!消息绝对走漏了!有内鬼!而且位置极高!”
内鬼!神机处高层!
简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比冰窖更冷!比毒蛇更阴险!敌人不仅藏在暗处,更可能就盘踞在他们视为堡垒的内部!
“女帝旨意。”简乐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但那冷静下是沸腾的岩浆,“命我亲赴江南,彻查盐税案,揪出幕后真凶,严惩不贷!凡涉案者,无论权位高低,就地格杀,先斩后奏!”最后四个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森然杀气!
“有意思。”蒋小小眼中闪过猎手般的光芒,“看来江南的水,比我们想的还浑还深。”她再次看向简乐,那笑容不再轻佻,反而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锐利,“我们被当靶子了。简大人,这趟浑水,敢不敢蹚到底?”
“有何不敢。”简乐斩钉截铁。无论内鬼还是外敌,都将付出代价!
“那……”蒋小小话锋一转,眼中狡黠光芒再现,“这趟江南之行,我们以什么身份去?神机处总捕头带着天工坊惹祸精?怕是刚过淮水就被人家饺子馅儿一样包了!”
伪装!必须伪装!
简乐沉默,目光锐利地扫过蒋小小。这次的任务,深入虎穴,敌暗我明,处处杀机。需要一个毫无破绽、又能最大限度在江南富庶之地自由行走调查的身份……
瞬间,昨夜回廊里那暧昧的对峙、那灼热的吻痕、那玉佩强烈的共鸣、那份被强行撕裂开的激烈情动……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一个清晰、自然又极其荒谬的伪装身份在脑海里成形。
“你……”简乐看着蒋小小那副刻意打扮得柔美婉约、却藏不住狡黠本性的模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案上残留的、代表昨夜行动功绩的黑色信物墨迹,终于冷硬地开口,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准备下。此去江南,我们……”她顿了一下,目光直直地撞入蒋小小带着期待和一丝隐隐紧张的眼底,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扮作新婚商贾夫妇。”
“新婚夫妇”四个字,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冷水,瞬间炸开!
蒋小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柔美婉约的伪装被震惊冲击得摇摇欲坠!那双灵动的杏眼睁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盯着简乐!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兄妹?主仆?行商带伙计?甚至……姐妹?唯独没想过……新!婚!夫!妇!
简乐?!这个万年冰山、被她昨夜强行点燃后恨不得把她冻成冰雕的玉面阎罗?!竟然主动提出……和她扮作……夫妻?还是……新婚?!
一股强烈的、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混杂着一丝诡异的欣喜,如同火山熔岩般猛地冲上心头!让她一时失语,脸上罕见地飞起两抹真实的红晕。
旁边的林七等亲卫,更是如同泥塑木雕!眼观鼻鼻观心,恨不能变成墙壁上的影子!新婚?!扮……扮作……大人和这个……这位小祖宗?!这消息的冲击力堪比得知宰相造反!
然而,当蒋小小震惊的目光撞上简乐那双依旧冰冷无波、仿佛在宣布一项最普通不过的计划、完全没有半分波澜的眸子时……一个更可怕、更荒唐的念头涌了上来!
这冰山……她不会是……认真的吧?纯粹是为了任务?为了利用这个身份在江南行事方便?昨夜那场足以打败她认知界限的风暴……在她心里,真的就是一场不得不完成的……交易?!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不甘猛地攥住了蒋小小的心!
凭什么!她费尽心思点燃的火,在她那里就是任务需要?!她蒋小小就这么……不!值!得!被!放!在!心!上?!
胸口的玉佩仿佛感应到她瞬间翻腾的不甘和某种被轻视的怒火,骤然灼烫了一下!
蒋小小脸上的错愕、羞涩、震惊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薄怒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的锐利和……邪气!
既然你要公事公办……那姐姐就好好陪你演这出“新婚燕尔”的大戏!
她突然展颜一笑!那笑容瞬间变得比阳光更灿烂、比蜜糖更甜腻,带着十二万分的刻意和做作,甚至带着点挑衅的意味!她施施然走到简乐面前,屈膝行了一个极其标准、姿态优美到夸张的万福礼!声音故意捏得又软又糯,甜得能滴出蜜来:
“妾身……遵命~官、人~~”
“官人”二字被她拖得百转千回,刻意营造出的闺阁柔情蜜意,却硬生生被她演绎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惊悚感!
嗡——!!
简乐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听到这矫揉造作、阴阳怪气的“官人”两个字时,瞬间崩断!一股混合着羞愤、荒谬、和被赤裸裸挑衅的暴怒,如同海啸般轰然拍下!昨夜被强吻的慌乱无措和身体深处残留的隐秘悸动瞬间被再次引爆!
她猛地抬手指向门口,眼神如同极地万年玄冰,声音是淬了毒的锋利:
“出去!”
蒋小小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仿佛戴上了一层完美的面具。她再次屈膝一礼,声音更加甜腻腻:“是呢,官~人~妾身这就去给您准备路上的‘温情软语’和‘贴~身~衣~物’~”她刻意加重了“贴身衣物”几个字,眼神暧昧地扫过简乐紧裹在挺括官服下的纤细腰肢,然后才扭着根本不存在的“杨柳腰”,一步三摇、如同开屏的孔雀般,得意洋洋、姿态做作地飘出了官署。
那窈窕的背影,看得林七等人头皮发麻,感觉空气都黏腻腻的。
简乐的手还僵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案桌上的镇纸在她狂暴的内力波动下,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她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官袍下,似乎有火焰在燃烧。胸口的玉佩同样灼烫着,但那温度带给她的不再是心动的慌乱,而是火山喷发般的暴怒和一丝……被彻底激起的征服欲!
新婚夫妇?
很好!
蒋小小……我们江南见!
数日后,夜,江南道,淮水码头。
一艘中等规模、挂着“聚丰商号”旗幡的商船,无声地融入江岸密密麻麻的货船灯火之中。船身朴素不起眼,如同千万艘南来北往讨生活的货船一样平凡。
船舱内室,烛火摇曳。暖黄的光晕下,气氛却透着一股微妙的紧绷。
妆奁前。镜中映出的女子妆容精致,眉如远山含黛,唇若熟透的樱桃,发髻梳成江南时下流行的望仙髻,点缀着几枚小巧的赤金点翠簪,端的是明艳动人。一身绛紫色绣缠枝牡丹的杭绸褙子,同色罗裙,将她平日跳脱的气质暂时遮掩,显出几分新妇的温婉……前提是,忽略她此刻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促狭得意。
简乐背对着镜子,坐在内室的圆桌旁。她已经换下了象征身份和力量的玄色官服,此刻身上穿着的是蒋小小那“贴心”准备的“贴身衣物”之一——一套上好的天青色苏锦男式长衫。布料挺括垂顺,剪裁考究,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颀长劲瘦的身形,也遮掩了大部分属于女子的柔美曲线。墨玉腰带束紧窄腰,更显一份玉树临风的清贵公子气度。
只不过此刻,这位“公子”的脸色比外头江上的夜雾还要冰冷僵硬。尤其是听到屏风后窸窸窣窣、刻意放慢了节奏的整理衣物的声音,以及镜中人时不时通过镜子投来的、带着灼热审视意味的目光时,她的后脊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胸前那枚玉佩,清晰地传来对方戏谑满足的情绪波动,像无数只小蚂蚁在她心上不轻不重地爬,让她如坐针毡。
“官人~”那磨死人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股子得逞后的慵懒餍足。
简乐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骨节泛白。她强迫自己无视那个称呼和那甜腻的声线,只当它是任务中需要的掩护暗号。她猛地站起身,转向妆台方向,目光锐利如刀——却在下一刻猝不及防地撞上镜中那精心描绘的容颜和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得意光芒!
“咳!”简乐被自己呛了一下,眼神狼狈地滑开,落在窗外一片漆黑的水面上,声音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齿轮,“此地凶险异常,莫要……惹是生非!”
“惹是生非?”蒋小小放下手中的牛角梳,转过身,袅袅婷婷地走到简乐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清冷的松香和那点陌生的脂粉味混合的气息。她仰着脸,红唇弯起一抹足以蛊惑人心的弧度,眼波流转间尽是纯然的无辜:“夫君说的是哪里话?妾身初来乍到,只想着……怎么伺候好夫君、打点好家中‘生意’而已……”
她吐气如兰,那声“夫君”被她喊得百转千回,如同裹了糖霜的钩子,精准地勾向简乐最敏感的神经。
“闭嘴!”简乐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中寒光大盛!一股磅礴冰冷的威压瞬间弥漫!如同实质般向蒋小小压迫而去!她受够了!这该死的女人!从决定伪装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在挑战她的忍耐极限!“再让我听到一个多余的字……”
“哎呦!”蒋小小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夸张的娇呼,整个人柔若无骨般地就向前倾倒!目标精准——简乐怀中!
电光火石之间!简乐那被愤怒支配的身体甚至快过大脑!几乎在蒋小小“失足”扑倒的瞬间,她的右手已本能地、闪电般探出!一把精准地扣住了蒋小小的手腕!
冰冷的指节如同铁钳,牢牢锁住那纤细脆弱的腕骨!
“蒋小小!”简乐的声音带着毁灭性的警告!眼神如果能杀人,蒋小小此刻已被凌迟!
然而,四目相对!
简乐在暴怒中锁定了蒋小小的眼睛。那双杏眼里,哪里有一丝惊慌失措?全是满满的、被点燃的、挑战权威的兴奋光芒!那眼神,充满了狡猾、得意,还有一丝丝……期待?期待着自己失控?
这混蛋又在试探!
简乐胸中的怒火如同被浇了一桶滚油,腾地熊熊燃烧!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昨夜在神都官署被这女人耍得团团转、被迫听她喊“官人”的憋屈,连日来行程中她不断以各种“意外”借故靠拢的挑衅,眼前这副故意摔倒挑衅权威的戏码……还有那该死的、让她午夜梦回都会惊醒的强吻!
“呵……”一声极其低沉冰冷、仿佛从喉管深处碾磨而出的冷笑响起。
简乐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纯粹的暴怒和冰寒,反而沉淀下来,染上了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暗芒。那是一种属于绝对捕猎者的耐心和……掌控欲!嘴角甚至还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让蒋小小瞬间觉得不妙、脊背发凉的笑意。
次日午,淮安府城,名扬茶楼。雅座包厢。
包厢临窗,视野极佳。楼下大堂里人来人往,说书先生正在抑扬顿挫地讲述着才子佳人的故事,茶香袅袅,夹杂着点心的甜香。
简乐换上了一身更显文气的竹青色素面长衫,如芝兰玉树般坐在窗边主位。姿态看似慵懒随意地倚着窗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一个小巧的紫砂茶杯杯盖,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楼下喧嚣上,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漫不经心地扫过坐在她斜对面、正与另一桌富商相谈甚欢的蒋小小。
蒋小小今日打扮得格外亮眼。一身水粉色织金百蝶穿花的罗裙,梳了俏皮的堕马髻,簪着新鲜欲滴的粉色芍药花,更衬得人比花娇。此刻,她正对着邻桌那位身材微微发福、穿着绛紫色富贵团花锦袍的中年盐商——“鼎丰号”的李老板——展露着十二万分的甜美笑容。
“哎呀呀~李老板您这话说的,可真是折煞我了!”蒋小小掩唇娇笑,声音甜糯得能腻死人,“什么‘夫人绝色’呀!您看我夫君……”她风情万种地朝简乐那边瞥了一眼,眼波流转,“那才是真正的芝兰玉树,端方君子呢!我家生意往来,人情世故,可全凭他拿主意呢!”
李老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边的简乐,只见那位“文相公”俊美清冷,气质非凡,确实令人不敢小觑。他连忙向简乐拱了拱手:“蒋夫人说的是!蒋相公气度不凡,必是人中龙凤!李某失敬!”他转头又对蒋小小笑道,“蒋夫人温柔可人,又能说会道,真是蒋相公的福气啊!不知二位此番来淮安,是打算做点……”
“哎~也没什么大买卖,”蒋小小挥了挥手中的小团扇,姿态优雅地打断了李老板的试探,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小女孩般的炫耀和苦恼,“还不都是为了给家里那几房不懂事的小娘添点像样的首饰……您是知道的,咱们江南出的料子、工法,还有这……这海上的……嗯……可都是别处买不到的稀罕物呢!”
她话语含糊,眼神却极其明显地扫过李老板腰带上挂着的那块不起眼的黑色暖玉牌子——黑石会的准入信物!
李老板眼中精光一闪,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明白明白!蒋夫人果然是识货的行家!这事……得看缘分,也得看‘诚意’!”他意味深长地比了个手势。
“那是自然!”蒋小小笑得更加娇媚,“我夫君做事最讲究‘诚意’了!改日定当备厚礼登门拜访!”
两人旁若无人地你来我往,打哑谜一般。那李老板明显被蒋小小哄得心花怒放,眼神在她娇艳的脸庞和窈窕的身段上游移,言语间也带了点轻浮的试探,诸如“蒋夫人这般品貌真是可惜早嫁了”、“若早些遇到李某人……”之类隐晦的调笑。
蒋小小表面上应对得滴水不漏,笑容不变,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
就在这时!
“啪嗒!”
一直端坐窗边、仿佛置身事外的简乐,手中把玩的杯盖突然失控般重重地跌落在茶碟上!
声音清脆刺耳!瞬间打断了那一边看似相谈甚欢、实则令人作呕的气氛!
蒋小小和李老板同时被这响声惊得一愣,转头看向窗边。
只见那位一直淡雅疏离、清风朗月般的“蒋相公”,此刻正慢慢地从袖中抽出一块洁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刚失手沾染到的一点水渍。
他(她)并未抬眼看任何人,专注得仿佛那一点水渍是什么了不得的污秽。但那周身弥漫开来的、如同西伯利亚寒流骤然降临的冰冷气场,却让整个包厢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李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他之前只觉得这位相公冷,没想到冷起来竟是这般……令人窒息!
蒋小小心中警铃大作!这冰山的反应……
简乐的动作停了。她(他)放下擦得一丝不苟的丝帕,终于缓缓抬起眼帘。那目光,并非看向李老板,而是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空气,精准无比、带着雷霆万钧的压迫感,狠狠地钉在蒋小小脸上!
那双平日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平静得令人心悸。但蒋小小与之视线相接的瞬间,却仿佛看到了一场席卷天地的暴风雪正在那平静表面下无声地酝酿!冰冷!锋利!带着一种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怒意……和一种极其隐晦的……占有欲?!
蒋小小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无法言喻的刺激感和难以抑制的兴奋瞬间涌遍全身!这感觉……比预想中还要……过瘾!
“夫人。”简乐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清晰地传入包厢内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和一种令人战栗的威慑,“玩够了没有?”
她(他)缓缓站起身,长衫垂落,身形挺拔如剑。目光依旧锁死在蒋小小眼中,然后,极其缓慢、却又带着千钧之重般,朝她伸出了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
那姿态,不是邀请,更像是……禁锢!一种宣告式的占有!
蒋小小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甜腻感荡然无存!她清晰地看到简乐眼底那片暴风雪中心疯狂旋转的核心……是对她的!
不是对那盐商轻薄之语的愤怒……是冲着她来的!是针对她刚才的“玩火”!
一股强烈的、被冒犯的怒火猛地窜上蒋小小的心头!凭什么?!我这是在为你办事!为了接近线索!你以为我愿意对着那脑满肠肥的东西虚与委蛇?!
“玩?”蒋小小豁然起身,裙摆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度!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点燃的愤怒和不甘,再也顾不得什么温婉伪装,直直对上简乐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眸:“夫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妾身在这里殚精竭虑地周旋,还不是为了夫君你的‘诚意’能送到位?!难道在夫君眼里,妾身就是在玩?!那好啊,不如让夫君你去跟这位李老板谈?!”
她故意指向旁边面色尴尬、试图打圆场的李老板。
轰——!!!
仿佛最后一层虚伪的和平被撕碎!
简乐周身的气压瞬间狂暴!眼中那酝酿的风雪在“让夫君你去谈”这句挑衅出口的刹那,彻底失控爆发!一股冰冷到了极致、又蕴含着火山般怒意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雅座!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的冰墙,压得人喘不过气!
窗边的矮几上,那套精致的紫砂茶具突然毫无征兆地同时炸裂!
“咔嚓!啷当!”
碎片飞溅!滚烫的茶汤流淌一地!
李老板吓得猛地跳起来,冷汗瞬间湿透后背!看着一地狼藉和那位面容俊美却如同杀神降临的“蒋相公”,他再迟钝也感觉到灭顶之灾!再也顾不上什么美人、什么黑石会,点头哈腰、语无伦次地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蒋相公息怒!蒋夫人息怒!小人……小人想起还有笔大生意要谈!这就告退!这就告退!”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包厢!
包厢门重重关上!
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噪音!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浓郁的茶香、残水的湿润气息、还有碎片飞溅扬起的微尘……但这一切,都无法掩盖住那两个人之间如同即将引爆火药桶般的、令人窒息的对峙!
蒋小小胸膛剧烈起伏,瞪着简乐,脸上是愤怒和倔强的寒霜!她甚至感受到了从简乐胸口玉佩传来的、如同实质暴风雪般的怒意和冰冷!
简乐依旧站在原地,那只伸出的手,带着绝对的、不容抗拒的威压停留在空中,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她看着蒋小小那燃烧着怒火、倔强不肯低头的眼睛,看着那双眸子里因为自己的怒火而升腾起的反叛光芒……还有那双唇——昨夜被她强行品尝过、此刻却因愤怒而紧紧抿起的唇……
一股更强烈、更原始的冲动压倒了冰冷的暴怒!
要让她屈服!
让她为刚才的肆意妄为、为她无时无刻不在的挑衅付出代价!
简乐动了!
身形快如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
蒋小小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袭来!手腕被一股强硬到近乎暴戾的力道猛地扣住!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啊!”剧痛让她低呼出声!
下一瞬!
天旋地转!
简乐猛地发力!拽着她!狠狠地向后一甩!
后背重重撞上雅座包厢冰冷的、描绘着工笔花鸟的木板墙壁!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呜!”蒋小小痛得闷哼,眼前发黑!
而简乐的身躯已经如同一座爆发的冰山,带着绝对的威势和冰冷的怒火,猛地欺压上前!长腿强硬地挤入蒋小小双腿之间,将剧烈挣扎的她死死钉在墙壁与自己的身体之间!
没有一丝缝隙!
冷硬的身体线条与温软的身体弧度,在剧烈的起伏摩擦中紧密相贴!冰冷坚硬的苏锦长衫摩擦着她柔薄的杭绸罗裙,布料厮磨发出轻微的、令人心尖发颤的声响!
“放手!简乐!你疯了吗?!”蒋小小又惊又怒,拼命挣扎!手腕被扣得剧痛,身体的每一处都被强行禁锢!对方的体温透过层层布料渗透过来,是冰冷的,但禁锢着她的肢体却如同烙铁般滚烫有力!那强横的力量差距让她徒劳无功!
更要命的是!那股熟悉的、极其陌生的身体接触感——对方那不同于自己的、坚硬紧绷的腰腹线条,带着极具威胁的压迫力紧贴着她最柔软的小腹!昨夜那些混乱而陌生的感官记忆碎片,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猛地冲击着她混乱的大脑!
“放手?!”简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从地狱深渊爬出的冰冷和一丝被彻底激怒的沙哑滚烫!她猛地低下头!冰冷的银质面具几乎撞上蒋小小因挣扎而泛红的脸颊!
她扣着蒋小小手腕的手猛地用力,将她整个人更加凶狠地往冰冷的墙壁上一顶!迫使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抬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扣住了蒋小小弧线优美的下巴!
指骨冰凉!力道强制!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迎上那两道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目光!
四目相对!
简乐冰冷面具后的眼底,风暴中心是猩红的怒意!那怒意深处,翻滚着昨夜未能彻底释放的烈焰!更深处……是某种极其危险的、被彻底唤醒的、对身下这个反复挑衅玩弄她的猎物的……
“疯?”简乐的声音如同毒蛇嘶鸣,滚烫的气息喷在蒋小小被强抬起的、剧烈起伏的胸口位置,目光却如同最锋利的冰刃,寸寸凌迟着蒋小小的眼底和那紧抿的、曾被她品尝过的唇瓣:
“现在知道怕了?嗯?”
“刚才和外人……玩得不是挺开心的?!”
“既然你这么喜欢玩……”
简乐猛地低下头!冰冷的唇瓣擦着蒋小小因为惊恐而微微颤抖的唇廓,最终凶狠地压在她同样冰冷的耳廓上!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带着极致羞耻威胁和绝对掌控欲的低沉沙哑声音宣告:
“那接下来……我陪你……好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