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轮椅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像一把钝锯在沈奇逸耳膜上缓缓拉动。她站在烟霞院门口,看着那抹玄色身影由远及近,身后跟着垂首侍立的小厮,整个侯府的空气似乎都随着这轮椅的靠近而凝结成冰。
赵珩来了。
原主记忆里那个战无不胜的靖远侯,此刻被禁锢在冰冷的轮椅上。他穿着一身玄色织金蟒袍,墨发用玉冠束起,面容依旧俊朗,却因常年不见阳光而透着病态的苍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正毫无温度地落在沈奇逸身上,像在打量一件蒙尘的垃圾。
“身子好些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风,“你果然还是在装病,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沈奇逸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冽。她福了福身,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坚硬:“有劳侯爷挂心,贱妾命硬,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命硬?”赵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轮椅在她面前停下,他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看是装模作样的本事硬。柳含烟,你那套博同情的把戏,演给别人看也就罢了,在本侯面前,趁早收起来。”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带着毫不掩是的厌恶:“当初你求着进侯府的样子,本侯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如今装病卖惨,是嫌柳家给的好处不够,想再讹本侯一笔?”
果然,在他眼里,原主就是个贪图富贵的卑贱庶女。
沈奇逸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凄楚:“侯爷说笑了,贱妾如今这副模样,还能讹您什么?不过是想求一口干净饭吃,一条活路罢了。”
“活路?”赵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抬手,旁边小厮立刻端上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这碗‘续命汤’,是本侯特意为你准备的。喝了它,你的活路,本侯或许能考虑考虑。”
汤药被递到沈奇逸面前,浓烈的苦涩味中夹杂着一丝熟悉的腥气——和昨日春桃送来的那碗一模一样,里面必定也掺了巴豆和其他毒物。
沈奇逸看着那碗药,又看了看赵珩冰冷的脸。原主记忆里,这个男人曾是大周朝的战神,十五岁上战场,二十岁封侯爵,风光无限。可三年前一场“意外”坠马,断了双腿,从此性情大变,阴致暴虐,视身边所有人为仇敌。
“侯爷如此‘厚爱’,贱妾真是无以为报。”她轻声说着,却没有去接药碗,反而抬起手腕,将袖口轻轻挽起。
白皙的手腕上,几道暗黑色的纹路蜿蜒爬行,像一条条丑陋的小蛇,在阳光下显得触目惊心。那是穿肠草毒性未散的痕迹,也是她无声的控诉。
“侯爷请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这是三日前,嫡姐柳如月送来的‘姐妹情深’。她说看我嫁入侯府清苦,特意送来补药,结果……”
她顿了顿,抬眸直视赵珩的眼睛,那双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只有冰冷的质问:“侯爷当时也在现场,看着嫡姐将药灌进我嘴里,您可曾说过一个‘不’字?如今您让我喝这碗‘续命汤’,是想让我死个痛快,还是怕我活着,碍了您和嫡姐的眼?”
赵珩的瞳孔微微一缩,显然没料到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庶女,竟敢如此直白地质问他。他脸上的嘲讽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致的怒意:“放肆!你竟敢用这种语气和本侯说话?”
“放肆?”沈奇逸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一丝嘲讽,更多的却是无所畏惧的决绝,“比起被人灌下毒草,眼睁睁看着自己烂肺而死,贱妾这几句放肆的话,又算得了什么?”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手,不是去接那碗药,而是一掌拍在小厮的手腕上!
“啪!”
药碗应声落地,黑褐色的药汁溅了赵珩一裤腿,也溅湿了他盖在腿上的锦被。
“你!”赵珩又惊又怒,猛地攥紧了轮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柳含烟,你好大的胆子!”
沈奇逸却像是没看见他的怒火,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扫过他盖着锦被的双腿,尤其是膝盖以下的位置,那里的锦被似乎比别处更加紧绷,隐约能看到一些不规则的凸起。
“侯爷的腿,”她忽然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赵珩最敏感的神经,“当年真是坠马摔断的吗?”
赵珩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戾气取代:“你胡说什么!再敢多言,本侯立刻将你拖出去杖毙!”
“杖毙?”沈奇逸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尽管她身形单薄,此刻却带着一种逼人的气似,“侯爷不妨试试。不过在那之前,您最好先看看自己的腿——”
她伸出手指,指向赵珩腿上锦被被药汁浸湿的地方,那里的布料已经晕开,露出底下一层渗着暗色污渍的纱布。
“三天前我中穿肠草之毒,毒发时手腕变黑。而侯爷您的腿,”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玩味的冷笑,“从三年前‘坠马’至今,伤口一直溃烂不愈,甚至隐隐发黑,怕不是寻常的摔伤吧?”
赵珩猛地往后一缩,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这是侯府最大的秘密,他的腿伤久治不愈,甚至有恶化的迹象,连太医院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小小的庶女,怎么会知道?!
“你……你怎么会……”他失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奇逸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洞悉一切的了然。原主记忆里,只知道侯爷坠马断腿,却不知详情。但作为一个曾经研究过毒理的人,她一眼就看出那溃烂伤口的异常——那不是普通外伤,更像是中了某种慢性毒药,侵食筋骨,才会导致伤口久久不愈,甚至发黑。
“侯爷的腿,怕不是摔断的吧?”她再次重复了这句话,语气轻飘飘的,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赵珩心上。
赵珩死死地盯着她,眼神从最初的愤怒、震惊,逐渐变成了一种阴鸷的审视。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女人,似乎和他印象中那个怯懦无能的柳含烟,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恐惧和卑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刀,此刻终于露出了锋芒。
“你到底是谁?”赵珩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
沈奇逸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贱妾自然是柳含烟,只是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活得像个傀儡罢了。”
她顿了顿,看着赵珩眼中翻涌的情绪,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在他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侯爷若是不信,不妨问问身边的人,”她转过身,不再看他,“贱妾身子不适,先回房了。至于那碗‘续命汤’,还是留给侯爷自己喝吧——毕竟,您这腿,怕是比我更需要续命。”
说完,她不再理会身后赵珩复杂的目光,转身走进了烟霞院,留下一个决绝而孤傲的背影。
赵珩坐在轮椅上,久久没有动弹。药汁的凉意透过锦被渗进皮肤,让他打了个寒噤。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眼神晦暗不明。
柳含烟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最隐秘的角落。三年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意外坠马,从未怀疑过其他。可她刚才的话,还有她眼中那份架定,让他不得不开始怀疑——当年的事,真的是意外吗?
烟霞院内,沈奇逸靠在门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刚才的对峙,她几乎是赌上了全部。她知道赵珩性情暴戾,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但她更清楚,对付这种人,一味的软弱只会让他更加轻视。
只有露出獠牙,让他感到威胁,才能为自己争取到生存的空间。
“系统,”她在心中默念,“赵珩的腿,真的是中毒吗?”
【系统扫描中……检测到目标人物赵珩腿部存在慢性毒素残留,毒素类型未知,推测与三年前“坠马”事件有关。】
果然如此!沈奇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来这侯府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而赵珩这条断腿,或许就是打开这盘死局的关键。如今,只要她出手治好他的断腿,才能给她博得一线生机。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赵珩,柳如月,你们的游戏,现在该由我来制定规则了。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沈奇逸的脸上,映出她眼中闪烁的寒芒。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和赵珩之间的战争,正式拉开了序幕。而这仅仅是开始,她的复仇之路,才刚刚踏上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