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那天,暴雨倾盆,顾行舟的秘书打来电话:“顾总在陪林小姐看音乐会。”
我痛得撕心裂肺,独自在产房生下女儿。
五年后国际时装周,我的星空裙压轴登场。
顾行舟红着眼冲进后台:“我们的孩子呢?”
我笑着挽住新男友:“顾总认错人了吧?”
他跪在游乐园旋转木马前,看着女儿喊别人爸爸。
糖糖指着他说:“妈妈,那个叔叔哭得好难看。”
生孩子那天,窗外泼下来的雨像老天爷疯了,狠狠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整个世界都在晃动。我躺在产床上,阵痛像无数只手伸进肚子里,死命地绞紧、撕扯,要把我整个人从中间活生生掰开。冷汗浸透了头发,黏在脸上脖子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和一种濒死的战栗。
“用力!沈未晞,再用力!看见头了!”护士的声音隔着嗡嗡的耳鸣传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我咬着牙,把全身最后一点力气都挤到那撕裂般的剧痛上。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痕,可这点疼在下面那股翻江倒海的痛楚面前,简直微不足道。顾行舟,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在我混沌的脑子里烫了一下。他说今天有个重要会议,开完立刻赶来。他说过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在旁边的置物台上,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一片痛苦的喘息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中格外刺耳。
离我最近的护士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拿了过来,贴在我汗湿的耳边,大概是怕我真有什么急事。
我几乎是用尽残存的意识,才勉强把耳朵凑近那个冰凉的屏幕。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人公事公办、毫无波澜的声音,清晰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接捅进我的耳朵:
“沈小姐,顾总让我通知您一声,他今晚临时要陪林小姐出席一场重要的音乐会,实在无法脱身。请您安心生产,他晚点会联系您。”
林晚晚。
这三个字像毒蛇的信子,冰凉地舔舐过我的神经末梢。陪她看音乐会?在我拼了命给他生孩子的时候?
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猛地从腹部炸开,直冲天灵盖。那不是生理上的宫缩痛,是心被活活剜出来的感觉,比身体正在承受的撕裂更尖锐,更冰冷,更让人窒息。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冲出了喉咙,盖过了产房里所有其他的声音。不是痛呼,是绝望的嘶吼。眼泪和汗水疯狂地混在一起,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呼吸!沈未晞,跟着我节奏呼吸!别憋气!”护士的声音带上了焦急,用力拍我的脸。
可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的世界只剩下电话里那句冰冷的通知,还有那个女人的名字——林晚晚。顾行舟的“得力助手”,他口中那个“只是工作伙伴”、“很有才华”、“你别多想”的林晚晚。
痛感像滔天巨浪,彻底淹没了我。意识沉浮间,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顾行舟,你这个混蛋!你怎么敢!
身体深处传来一种无法抗拒的推力,伴随着一阵强烈的撕裂感,有什么东西终于脱离了我。
“哇——!”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产房里的压抑和死寂。
“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护士的声音充满了喜悦。
我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在产床上,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汗水浸透了身下的床单,冰凉地贴着皮肤。医生还在处理后续,但我感觉不到,耳边只剩下那啼哭声,一声声,揪着我的心。
护士抱着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浑身还带着血污的襁褓,小心翼翼地送到我眼前。“看看你的女儿,多可爱。”
我费力地侧过头。她那么小,小脸通红,眼睛紧紧闭着,小嘴微微张着,发出细微的啜泣。一股陌生又汹涌的热流猛地冲进我干涩的眼眶。这是我的孩子。我和顾行舟的孩子。
可就在刚才,她父亲的选择,已经斩断了我们之间最后那点虚幻的联系。
我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沉重无比的手,指尖颤抖着,极其轻微地碰了碰她温热的脸颊。那一点柔软的触感,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电流,击穿了我所有的绝望和愤怒。
“糖糖……”一个名字毫无预兆地滑出我的唇瓣,轻得像叹息。希望她以后的日子,能多一点甜吧。
护士抱着她去清洗、称重。产房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我望着头顶惨白刺眼的灯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太阳穴流进头发里。
那个曾经说要护我一辈子周全的男人,在我用生命为他延续血脉的时刻,选择了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
这间冰冷的产房,这无边的黑夜,这倾盆的暴雨,还有襁褓里那个一无所知的小生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沈未晞,你该醒了。你的世界,从这一刻起,只剩下你和糖糖。顾行舟,已经死了。
五年。
时间像把钝刀子,一下下磨掉心上的血痂,最后留下一个硬邦邦的疤。当初那个在产床上痛得死去活来、哭得像个傻子的沈未晞,早就被埋在了旧时光的废墟底下。
现在的我,是“未晞”独立设计工作室的主理人。一手抱着我的小糖糖,一手在时尚圈里硬生生撕开了一条路。累?当然累。每天睁眼就是设计稿、打版、选料、应付难缠的客户和更挑剔的工厂。晚上把糖糖哄睡后,经常在台灯下熬到后半夜,咖啡当水喝。
但值得。看着账户里一点点多起来的数字,看着糖糖穿着我亲手做的小裙子在阳光下蹦蹦跳跳,那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是顾行舟从来没给过我的。
“妈妈!”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只小奶猫。
我放下手里的软尺和画了一半的草稿,赶紧走到床边。糖糖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卷毛坐起来,大眼睛还有点迷糊,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像颗熟透的水蜜桃。
“宝贝醒啦?”我亲了亲她的额头,顺手把她睡得歪歪扭扭的小熊睡衣领子拉正,“今天想穿哪条小裙子?妈妈新做的那条有星星的,好不好?”
“好!”糖糖立刻来了精神,伸出小胖手要我抱,“要穿星星裙!像妈妈一样厉害!”她的小肉手搂着我的脖子,温热的气息喷在我颈窝里。
“妈妈最厉害了!”我笑着把她抱起来,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那些熬过的夜,受过的白眼,在这一刻都轻飘飘地飞走了。
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屏幕上跳动着“苏晓”的名字。我的闺蜜兼合伙人,一个风风火火、嗓门贼大的女人。
“喂,晓晓?”
“晞晞!爆炸性新闻!听我说!!”苏晓的声音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隔着听筒都震得我耳朵发麻,“我们!‘未晞’!被选上巴黎时装周了!!压轴!!!”
我猛地顿住脚步,抱着糖糖的手臂都僵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松开,血液哗啦啦地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直响。
“什…什么?”我的声音有点飘,“压轴?我们?你确定?”
“千真万确!组委会刚发来的邮件!白纸黑字!‘未晞’!我们的‘星空’系列!压轴登场!晞晞!我们要火了!大火特火!!”苏晓激动得语无伦次,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她兴奋地拍桌子的声音。
巴黎时装周。压轴。这几个字眼像烟花一样在我脑子里炸开。无数个日夜的伏案画稿,跑遍市场找一块合适的面料,低声下气求人,被工厂放鸽子时的焦头烂额……所有的画面瞬间涌上来。
我低头,看着怀里懵懂地眨着大眼睛的糖糖,她的小手正无意识地抓着我的一缕头发玩。
“妈妈,你怎么了?”她奶声奶气地问,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热了。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泪意狠狠压下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无比坚定:“没事,宝贝。妈妈就是……太高兴了。” 我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头发,“妈妈带你去巴黎玩,好不好?”
“巴黎?”糖糖歪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的,“是那个有大大铁塔的地方吗?像故事书里那样?”
“对,就是那里。”我笑起来,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滑落了一滴,砸在糖糖柔软的发顶,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妈妈带糖糖去看大大的铁塔。”
挂了苏晓的电话,整个工作室都陷入了沸腾。助理们尖叫着抱在一起,连平时最沉稳的打版师傅都激动得红了脸。糖糖被这气氛感染,穿着她的小星星裙,像只快乐的小蝴蝶,在兴奋的人群里钻来钻去。
我站在一片欢腾的中心,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感觉那束光,终于穿透了五年前产房里的无边黑暗,笔直地照在了我和糖糖身上。
顾行舟?这个名字像一个褪色的旧标签,被这耀眼的光芒一照,几乎淡得看不见了。我的新世界,才刚刚开始。巴黎,我们来了。
巴黎的空气里都飘着香水和咖啡豆混合的味道,奢靡又紧张。后台更像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战场,充斥着各种语言的指令、模特们踩着恨天高快速移动的咔哒声、电吹风的轰鸣、还有香水、发胶、汗水混合在一起的浓烈气味。
我穿着最简单的黑色T恤和工装裤,头发随意挽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妆容,只有眼下淡淡的青色泄露着连日的疲惫。但我感觉不到累,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手指飞快地在最后一件压轴礼服——那条耗费了我无数心血、命名为“重生”的星空裙上做着最后的调整。指尖拂过裙身上手工缝缀的数千颗大小不一、光泽变幻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和特制珠片,它们在我手下流动着幽深神秘的蓝紫色光芒,仿佛真的将一片浓缩的宇宙星河披在了身上。
“晞晞!模特来了!快!”苏晓的声音穿透嘈杂,带着一丝破音。
我深吸一口气,直起身。负责压轴的顶级超模已经站在我面前,她本身就高挑冷艳,气场强大。当那条“重生”星空裙完美地贴合在她身上时,后台瞬间安静了几秒。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深V领口勾勒出完美的天鹅颈和锁骨,裙摆如水银泻地,随着她轻微的呼吸,那些“星辰”仿佛在缓缓流淌、旋转,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遗世独立的美。
“Perfect!”苏晓狠狠一拍手,激动得声音都在抖,“绝了!晞晞!我们成了!”
我紧盯着模特走向T台入口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成败在此一举。
T台炫目的灯光和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被隔绝在厚重的幕布之外。但音乐声、掌声、还有那些时尚评论家们偶尔拔高的惊叹词,还是隐约透了进来。我像一尊石像,死死钉在原地,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都像在滚油上煎熬。
终于,熟悉的、磅礴的背景音乐响起,那是为“重生”特别定制的乐章!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幕布掀开,追光灯精准地打在模特身上。那一瞬间,台下爆发出清晰可辨的巨大抽气声,紧接着,是雷鸣般的、持续不断的掌声!那掌声像汹涌的潮水,一波高过一波,几乎要掀翻整个秀场的屋顶!
“Oh là là!”(天哪!)
“Incroyable!”(不可思议!)
“C'est magnifique!”(太美了!)
各种语言的惊叹词混杂在掌声中,清晰地传进后台。
我全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干,双腿一软,差点站不住。苏晓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我,她自己也激动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听见没?听见没!晞晞!我们成功了!压轴!大获成功!”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像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紧张和疲惫。五年来的咬牙坚持,无数个日夜的殚精竭虑,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响亮的回响。我靠在苏晓身上,大口喘着气,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不是悲伤,是尘埃落定、苦尽甘来的巨大释放。
“妈妈!”
一个小小的身影像颗小炮弹一样冲开后台忙碌的人群,精准地扑到了我的腿上。糖糖穿着我为她特制的小号星空裙(用的是最柔软的布料,点缀着无害的闪亮小星星贴片),仰着小脸,大眼睛亮得惊人,满是崇拜:“妈妈!你的裙子好漂亮!最最最漂亮!像真的星星!”
后台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我蹲下身,紧紧抱住她温热柔软的小身体,把脸埋在她带着奶香和儿童洗发水味道的颈窝里,用力吸了一口气。所有的掌声和荣耀,都不及此刻怀里的这份温暖和重量。
“谢谢宝贝。”我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是糖糖给妈妈带来了好运。”
糖糖咯咯地笑着,小手笨拙地拍着我的背,像个小大人:“妈妈不哭,妈妈最棒!”
后台依旧人声鼎沸,闪光灯在T台方向疯狂闪烁,庆贺声不绝于耳。但我的世界,在这一方小小的、有些凌乱的角落,被女儿的气息填得满满当当,无比踏实。
然而,这份温馨并未持续太久。
后台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伴随着安保人员压低声音的劝阻。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与后台格格不入的凛冽寒意和风尘仆仆的气息,强硬地拨开了挡路的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径直朝我这个角落冲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头发有些凌乱,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双曾经让我沉溺其中、以为盛满了深情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我身上,又猛地扫向我怀里穿着小星空裙、正好奇地歪头看着他的糖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周围的嘈杂声、欢呼声、模特和工作人员的走动声,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顾行舟。
这个名字带着五年前产房里那股冰冷的绝望和消毒水的气味,猝不及防地砸回我的脑海。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几步就跨到了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投下来,几乎笼罩了我和糖糖。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目光像着了火,死死盯着糖糖那张与我眉眼极其相似的小脸,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颤抖:
“沈未晞……她……她是谁?告诉我!她是不是……是不是我的孩子?!”
空气瞬间冻结。
后台明亮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清晰地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狂喜、还有一丝……恐惧?他紧紧盯着糖糖,仿佛要从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找出确凿无疑的答案。
糖糖被他突然的靠近和凶巴巴的样子吓到了,小身子猛地一缩,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立刻把脸埋进了我的颈窝,小手紧紧揪着我的衣领,带着哭腔小声嘟囔:“妈妈……怕……”
“不怕,宝贝,妈妈在。”我立刻抱紧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是连我自己都意外的冰冷平稳。五年前那个在产床上孤立无援、只能绝望嘶喊的沈未晞,早就不在了。我用五年时间,给自己和孩子铸了一层坚硬的壳。
我抬起眼,迎上顾行舟那双布满血丝、写满疯狂追问的眼睛,脸上甚至缓缓勾起一个极淡、极疏离的微笑,像戴上了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
“顾总?”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后台的嘈杂,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困惑,“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顾行舟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我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狠狠砸中了。他眼底那点可怜的希冀瞬间碎裂,被更深的错愕和一种被冒犯的怒意取代:“认错人?沈未晞!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她……”他指着还躲在我怀里发抖的糖糖,手指都在颤,“她长得那么像你!还有……还有她的眼睛……”他的声音哽住了,似乎想从记忆里找出更多相似的证据。
“眼睛?”我微微挑眉,笑容里的讽刺几乎不加掩饰,“顾总真会说笑。孩子的眼睛,不都又大又亮吗?” 我故意不去看糖糖那双遗传自他的、此刻盛满恐惧的漂亮眼睛。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就在他试图再次开口,或者做出更过激的举动时——
“晞晞!怎么了?” 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插了进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周聿白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西装,气质儒雅温和,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袋,显然是刚从秀场前台的某个重要位置过来。他自然地站到了我身边,身体微微倾向我和糖糖,形成一个保护性的姿态。
“聿白叔叔!”糖糖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从我怀里抬起头,泪汪汪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伸出小胳膊就要他抱,委屈地告状,“叔叔,这个叔叔凶!吓糖糖!”
周聿白极其自然地伸手把糖糖接了过去,熟练地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另一只手安抚地轻拍她的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糖糖不怕,聿白叔叔在呢。这位叔叔可能……迷路了?”他抬眼看向顾行舟,眼神平静,带着一丝探究和询问的意味,没有丝毫敌意,却有着无形的压力,“这位先生,您有什么事吗?后台比较忙乱,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请工作人员带您出去。”
顾行舟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猛地从糖糖身上剜开,狠狠钉在周聿白抱着糖糖的手臂上,最后落在我和周聿白并肩而立的姿态上。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骇人的灰白。他看着糖糖那么依赖地搂着周聿白的脖子,小脸埋在周聿白肩头,仿佛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
那画面,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心上。
“他是谁?”顾行舟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沈未晞,你告诉我,他是谁?!”
我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明媚了些,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刻意展现的亲密。我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挽住了周聿白空着的那只手臂,身体微微向他靠拢,姿态亲昵而依赖。
“顾总,正式介绍一下,”我的声音清晰、稳定,甚至带着一丝甜蜜,“这是我男朋友,周聿白。” 我微微侧头,看向周聿白,眼里的笑意是真实的温暖,“聿白,这位是顾氏集团的顾行舟顾总,以前……认识。”
周聿白恍然,礼貌地朝顾行舟点了点头,笑容得体:“原来是顾总,久仰。恭喜顾氏这次在时装周也有不错的成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顾行舟依旧死死盯着糖糖的眼神,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不容置喙的送客意味,“顾总,我们这边还有些收尾工作要处理,就不多聊了。孩子也受了点惊吓,需要安抚。您请便?”
“男朋友……”顾行舟像是完全没听到周聿白后面的话,只是死死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空洞地在我和周聿白挽着的手臂上逡巡,最后又落回糖糖身上。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支撑,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那眼神,混杂着极致的痛苦、难以置信的荒谬和一种被彻底排除在外的茫然。
他看着糖糖在周聿白怀里寻求庇护,看着我和周聿白站在一起宛如一家三口,看着周围工作人员投来的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气音。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最后看了糖糖一眼,然后猛地转身,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粗暴地推开挡路的衣架和人,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后台那扇厚重的门,消失在外面的喧嚣里。
空气里,只留下一片狼藉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挽着周聿白手臂的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周聿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给了我无声的支撑。
“没事了。”他低声说,声音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糖糖从他肩膀上抬起头,大眼睛里还噙着泪花,怯生生地望着顾行舟消失的方向,小嘴扁了扁,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声说:“妈妈,那个凶叔叔……他走了吗?他为什么……哭得那么难看呀?”
巴黎的喧嚣落幕,带着成功的光环和那个不期而至的“插曲”,我们回到了国内。生活似乎重新回到了轨道。工作室因为时装周的巨大成功,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忙得脚不沾地。周聿白依旧扮演着他温和可靠的“男朋友”角色,接送糖糖幼儿园,陪她搭积木,用他特有的耐心化解着孩子那天在后台受到的惊吓。糖糖很快就把那个“凶叔叔”抛到了脑后,每天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小鸟。
顾行舟没有再出现。没有电话,没有信息,像人间蒸发。这正合我意。那个名字,连同五年前产房的冰冷记忆,被我刻意地、用力地压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落满灰尘。我和糖糖的世界,不需要他来打扰。
直到那个周六。
阳光很好,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我兑现了对糖糖的承诺,带她来新开的“奇幻星球”主题乐园。巨大的彩色城堡、旋转的糖果飞椅、梦幻的泡泡海洋……糖糖穿着我给她新做的嫩黄色小裙子,戴着兔耳朵发箍,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一手紧紧攥着我,一手被周聿白牵着,像只快乐的小云雀。
“妈妈!妈妈!我要坐那个!那个大马!”糖糖指着远处流光溢彩、伴随着欢快音乐旋转的豪华旋转木马,蹦跳着喊。
“好,我们去排队。”周聿白笑着应下,牵着她的小手往那边走。我走在旁边,看着阳光下他们一大一小和谐的背影,糖糖仰着小脑袋和周聿白说着什么,周聿白微微弯着腰,听得极其认真,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那一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着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一种久违的、近乎圆满的暖意悄然弥漫开来。
旋转木马排队的人不少,大多是带着孩子的家长。糖糖被周聿白抱在怀里,好奇地东张西望。就在队伍缓缓前移,快要轮到我们时,一个熟悉到令人心悸的高大身影,毫无预兆地撞进了我的视线。
顾行舟。
他就站在旋转木马入口的不远处,背对着我们,像是在等人。阳光落在他笔挺的深灰色风衣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却莫名透着一股萧索。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整个人像一尊沉默的、压抑着风暴的雕塑。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抓紧了糖糖的手。
糖糖也看到了他。小孩子对气场的感觉最是敏锐。她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紧张和害怕,小身子往周聿白怀里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了周聿白的衣襟,小声说:“聿白叔叔……是那个凶叔叔……”
周聿白也看到了顾行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抱着糖糖的手臂紧了紧,低声安抚:“糖糖不怕,叔叔在呢。”
就在这时,顾行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我们。当他的视线掠过周聿白抱着糖糖的手,掠过糖糖依赖地依偎在周聿白怀里的姿态,最终落在我和周聿白并肩而立的画面上时,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寂的灰败。
那眼神,空洞、绝望,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瞬间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光。他死死地盯着糖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
“哇!到我们啦!妈妈!聿白叔叔!快!我要骑那匹白色的大马!” 糖糖的注意力很快被轮到的旋转木马吸引,指着其中一匹装饰着华丽羽毛的白马,兴奋地扭动着小身子,完全没再注意那个让她害怕的“凶叔叔”。
“好,我们上去。”周聿白立刻应道,抱着糖糖就往入口走,高大的身躯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我和顾行舟之间。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跟上他们的脚步,把后背留给了那道如芒刺骨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跳着,带着一种冰冷的麻木。
欢快梦幻的音乐响了起来,旋转木马启动了,载着五光十色的梦想缓缓上升、旋转。糖糖坐在那匹高大的白色木马上,被周聿白护在身前,兴奋得咯咯直笑,小脸在彩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不停地朝我挥手:“妈妈!看我!我飞起来啦!”
我也坐在旁边一匹彩色的木马上,朝她笑着挥手,努力扮演一个快乐的母亲。眼角的余光却无法控制地瞥向场外。
顾行舟还站在那里,像生了根。
他没有动。只是仰着头,目光死死追随着木马上那个小小的、穿着嫩黄色裙子、笑得无忧无虑的身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一张僵硬的面具。唯有那双眼睛,暴露了一切。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从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眶里滚落下来,大颗大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聚,砸在他昂贵风衣的前襟上,洇开深色的湿痕。他没有抬手去擦,任由那泪水肆虐,像个迷路后终于看到家却发现自己被永远关在门外的孩子,无声地崩溃着。
那画面,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凉。
旋转木马转了一圈又一圈。糖糖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在欢快的音乐声中格外突出。
又一圈转过来,糖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场外那个雕塑般流泪的身影。她的小眉头困惑地皱了起来,歪着小脑袋,像是在努力辨认什么。几秒钟后,她扭过头,小手指着顾行舟的方向,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和不解,清晰地穿透了音乐声,传进了我的耳朵:
“妈妈!你看!那个叔叔……他哭得好难看啊!”
音乐依旧欢快流淌,木马继续旋转,彩灯闪烁迷离。
顾行舟的身影,在糖糖那句天真又残酷的话语里,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猛地低下头,抬起手死死捂住了脸,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那无声的恸哭,隔着旋转木马的围栏和欢快的音乐,像一场无声的海啸,冲击着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我坐在旋转的彩色木马上,看着女儿无忧无虑的笑脸,看着周聿白温柔守护的侧影,再看着场外那个捂着脸、肩膀剧烈颤抖的男人。五年前产房里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绝望,像褪色的旧电影画面,一幕幕闪过,却再也激不起心底任何涟漪。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场外那场迟到了太久的崩溃。旋转木马载着我们,在欢快的音乐声中,向着阳光更盛的地方转去。那里,没有顾行舟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