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进太傅府打秋风,谁知竟与大公子有婚约。
做好待嫁准备,可后来那清冷太傅为何对我撩拨不断?
江临照身为太傅素了二十多年,洁身自好,因看不惯侄儿对那娇弱可怜的未婚妻视若无睹。
出手几次照拂后,发现那未婚妻怜人得很。
终是老房子着了火,包不住了。
既然侄儿不珍惜,我自己上也一样吧,反正都是江家娶妻。
【老实人女主】×【钓系爹氏男主】
1.
站在太傅门口。
抬眼望去,门楣上“太傅府”三个金字在日光下晃得我眼晕——
这就是父亲口中“飞黄腾达”的远房堂叔家。
“哪来的穷酸丫头?”门房斜倚着门框,“太傅府岂是你说来就来的?”
我福了福身:
“劳烦通传一声,扬州祝氏之女祝非絮,太傅是我二叔,我想求见太傅大人。”
“哟,攀亲呢?”
另一个门房剔着牙笑,
“我家大人是你二叔?我还是当今圣上的七舅姥爷呢!”
两人爆发出刺耳的笑声。
确实, 我身上是母亲连夜浆洗缝补的青布衣裙,
领口袖口磨得发白,与这朱门金钉的气派相比,甚是不配。
“你们在闹什么?”一中年男子从府里出来,“这般无礼。”
“管家~”
门房立刻噤声行礼,佝偻着背退到一旁。
那管家随后恭敬地向我问道:
“您府上的书信大人今早才收到,我来迟了,让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惊觉您了,望恕罪。”
我喉咙发紧,屈膝行礼时险些绊到裙角:
“没事,本就是我突然到访,只是太傅他老人家可在府内……”
管家笑了笑:
“在的,在的,大人一收到信,今儿哪都没去,就等您呢,请随我来。”
手心全是汗,怕人瞧见,悄悄在裙摆上蹭了蹭,才跟着门房的管家往里走。
穿门厅,绕假山,过游廊。
眼睛不敢乱看,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
亭台楼阁精致得像画儿,连路边的花草都修剪得方是方、圆是圆。
管家在一处幽静的院落前停下,低声说:
“祝小姐,这里便是太傅的书房了。大人正在里面,小的替您通传一声。”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关于这位二叔江照临,我只零星听过父亲说他年少成名,官至太傅,为人严谨得很。
这样的人物,也不知怎看我这个突然上门的穷亲戚?
2.
“进来吧。”
门里传来的声音清朗,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低头走了进去。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墨香和淡淡的茶香。
书案后坐着个穿月白锦袍的男子,听见动静抬了头。
我从没见过生得这样好看的人,眉骨高,鼻梁直,
尤其是那双眼睛,瞧过来时像寒潭似的,深得让人发怵。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比我想象中“二叔”的模样年轻许多,
可那份坐在那里不动声色的气度,却让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
“侄女儿祝非絮,拜见二叔。”
我慌忙屈膝行礼。
“起来吧。一路辛苦了。”
他放下笔,指了指书案对面的椅子,
“坐。”
我只敢在椅子边儿上沾了点,双手紧紧抱着膝上的包袱。
“你父母……近来还好?”
他端起茶盏,轻轻吹着浮沫,语气听不出喜怒。
“回二叔话,”
我喉头有些发紧,
“父亲他……年前染了风寒,身子一直不大爽利,家里、家里也遭了些变故,母亲随之撒手西去,所以……”
越说声音越小,脸上热得发烫。
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抛头露面,来这陌生的地方打秋风?
他“嗯”了一声,没多追问,只说:
“既然来了,便安心住下。府里规矩虽多,但也不会亏待了你。你母亲那边亲戚,我会让人捎信去。”
“多谢二叔!”
我心里一暖,连忙又站起来行礼。
他肯收留,已是天大的恩情。
“好了,不必多礼。”
他看着我,忽然问道,
“你今年……十六了吧?”
“是,刚过了生辰没多久。”
“嗯,”
他顿了顿,像是在想怎么开口,
“有件事,你父母或许没跟你细说。你这次来……除了投奔,还有一层缘故。”
我心里“咯噔”一下,抬眼看他。
他的目光沉了沉,缓缓道:
“你与我那侄子,江余,早在你周岁时,便由家中老夫人做主,定下了婚约。你此次来,名义上……也是为了这门亲事。”
婚约?
这两个字像块石头砸在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父母从未提过!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来投靠亲戚讨生活的,怎么突然就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还是素未谋面的江家大公子?
我张了张嘴,想问问清楚,
可喉咙干得厉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砰”一声,书房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公子哥晃了进来嚷嚷着:
“二叔!你让管家叫我来做什么?我正和……”
他话说到一半,看见我,眼睛立刻眯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我,那眼神跟看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
“你是谁?”
二叔的脸色沉了沉,语气带了点寒意:
“江余,没规矩!这是祝家的非絮,你的……”
他顿了顿,“你的未婚妻,祝非絮。”
“未婚妻?”
那公子哥——也就是江余,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夸张地挑了挑眉,又把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嘴角撇了撇,露出点瞧不起人的笑,
“哦?你就是府里下人嘴里的那个穷亲戚啊,咋的亲戚不当了,要攀更稳固的关系了?”
他那语气里的轻蔑,像根细针,扎得我脸颊发烫。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把裙摆绞得更紧了。
二叔一拍桌子,“啪”的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江余!不得无礼!非絮初来乍到,以后便是府里的人,也是你未婚妻,你当好好待她。”
“好好待她?”
江余嗤笑一声,压根没把二叔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凑到我面前,弯着腰看我,那眼神轻佻得让我浑身不自在,
“喂,祝、祝什么来着?非絮是吧?你这……就是我未来的媳妇?一副穷酸样。”
我被他看得往后缩了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二叔又重重拍了下桌子,声音冷得像冰:
“江余!放肆!还不快向非絮道歉!”
江余被二叔吓得一哆嗦,嘴里嘟囔着:
“道什么歉啊……我又没说啥……”
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冲我拱了拱手,语气敷衍得很:
“行了行了,对不起啊‘未婚妻’。”
说完,他看都没再看我一眼,对着二叔挥挥手:
“二叔,没事我走了啊,我那边还等着呢。”
说完就摇摇晃晃地出去了,临出门还回头冲我做了个鬼脸。
书房里只剩下我和二叔,空气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低着头,能感觉到二叔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可我不敢抬头,只觉得又羞又气,还有说不出的委屈。
这就是我的未婚夫?
轻佻浮浪,对我满脸嫌弃。
“非絮,你别往心里去。”
二叔的声音缓和了些,
“江余他……自幼丧父母,因此被惯坏了,虽性子顽劣,但人不坏,他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这婚事我可做主。”
我点点头,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
他又说了几句让我先去休息的话,便让管家带我走了。
走出那间飘着墨香的书房,外面的阳光很亮,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看来这太傅府的朱门,不是庇护所,而是我不得不踏入的未知。
那纸突如其来的婚约,也不是归宿,倒像是个笑话。
3.
在太傅府住下的日子,像一潭望不见底的静水。
表面波澜不兴,底下却不知涌动着多少暗流。
我被安置在西跨院一间还算整洁的屋子里,
贴身侍女名叫春桃,是个嘴甜却也藏不住话的小姑娘。
头几日,我处处小心。
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
每日除了跟着春桃熟悉府里的规矩,便是躲在房里看书——
那是二叔让人送来的,说是“闲着无事,可解闷”。
书是好书,可我心里揣着事,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尤其是关于那位“未婚夫”江余的传闻,
像长了翅膀似的,总能从下人的闲聊中飘进我耳朵里。
“哎,春桃,你听说了吗?前儿个夜里,东跨院那边可热闹了。”
这天傍晚,我正坐在窗前描花样子,外间传来春桃和另一个小丫鬟的说话声。
“哪个东跨院?”
春桃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还能是哪个?就是大公子常去的那个偏院呗!听说……是他房里那个通房,翠儿姑娘,闹起来了。”
“翠儿姑娘?她闹什么?”
“嗨,还不是……有了!”
那小丫鬟的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
“都快两个月了,一直瞒着,昨儿个吐得厉害,才被发现。
大公子知道了,先是高兴了一下,转头就嫌麻烦,说什么‘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生的,有什么大不了’,气得翠儿姑娘在屋里哭天抢地,差点没上吊!”
“我的天!”
春桃低呼一声,
“这可怎么好?大公子还没成亲呢,就闹出这档子事……要是让太傅知道了,还不得扒了大公子的皮?”
“谁说不是呢!现在这事瞒是瞒不住了,管家已经去禀报太傅了,估计……有好戏看了。”
后面的话我没再听清,只觉得手里的绣花针“噗”地一声扎进了手指尖,
一阵刺痛传来,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通房?
有了孩子?
身为未婚妻的我,还在府上,就闹成这样……
江余……
那日在书房初见,他那轻佻的眼神和不屑的态度,已经让我对这门婚约凉了心,
可如今听到这样的事,还是觉得一阵难堪和屈辱。
我算什么?
名义上的未婚妻,还未过门,却要在这府里,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
这算什么道理?
“小姐!您怎么了?”
春桃听见动静,赶紧跑了进来,一看我手指上的血,吓了一跳,
“呀,怎么扎着手了?快,我去拿药来!”
我摇摇头,用帕子按住伤口,勉强笑了笑:
“没事,不小心手滑了。”
心里的滋味却复杂得很。
难堪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茫然。
我在这太傅府,算个什么呢?
一个顶着未婚妻名头的寄人篱下者?
接下来的两天,府里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下人们走路都轻手轻脚的,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尤其是提到大公子和东跨院,更是讳莫如深。
我知道,是二叔江照临出面了。
果然,第三天下午,春桃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脸色还有些发白:
“小姐,小姐!您听说了吗?大公子被太傅关起来了!就在后院的那个小书房里,不让人接近,好像……还挨了板子!”
我心里一惊:“挨板子?”
“是啊!”
春桃点点头,声音压得极低,
“听说是太傅亲自下令的,还把大公子房里的几个小厮都打了板子,说他们看管不力。
翠儿姑娘那边,太傅也让人送去了东西,说是让她安心养胎,但人……暂时被安置在偏院,不让出来了。”
我沉默了。
江照临的雷霆手段,我算是见识到了。
他虽是江余的亲叔叔,却也是这太傅府的掌权者,容不得府里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
只是……
他会怎么看我?
我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在这种时候,又该是什么立场?
正想着,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祝小姐,太傅在书房,请您过去一趟。”
我的心猛地一跳。
该来的,总是要来。
4.
跟着管家走到书房门口,我深吸了几口气,才推门进去。
江照临依旧坐在书案后,只是今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神色显得有些疲惫,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书案上放着几份卷宗,但他似乎并未在看,只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二叔。”
我上前一步,屈膝行礼。
他抬眼看了我一下,示意我坐下,声音比平日低沉了些:
“手可好些了?”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前日扎伤手指的事,心里微微一动:
“劳二叔挂心,已经没事了。”
他“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歉意:
“非絮,江余的事……你听说了吧?”
我低下头,小声应道:“是,略有耳闻。”
“让你受委屈了。”
他看着我,目光沉沉,
“这孽障不成器,做出这等荒唐事,是江家对不住你,是我管教不严。”
“二叔言重了,”
我连忙摆手,
“这……这是大公子的事,与我……”
“怎么与你无关?”
他打断我,语气加重了些,
“你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他做出这等事,旁人会如何看你?如何看我们江家?”
他顿了顿,似乎在压下心头的火气,声音又缓和下来:
“我已经罚了他,禁了他的足,让他好好反省。翠儿那边,我会妥善安置,不会让她顶着个通房的身份把孩子生下来,污了府里的名声。”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眼中的怒意是真的,对我的歉意似乎也是真的。
这个男人,比我大十岁,却像一座山一样,撑起了整个太傅府,
现在也试图在为我掌理。
“二叔不必如此,”我轻声道,“非絮明白,大公子……本性如此,二叔也难做。”
江照临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无奈,有烦躁。
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
怜惜?
“非絮,”
他忽然开口,语气郑重,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在这府里受委屈。这门婚约……”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是老夫人定下的,我本不该多言。但江余这性子,断不是良配。你……”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他是在为我考虑?
我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向他。
他的目光很深,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认真。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
“二叔……”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我不在乎这婚约?
说我本就没打算嫁给他?
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人家贵为太傅大公子都没嫌弃我,我先嫌弃人家了?
说到底是自己攀高枝了。
江照临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缓缓道:
“罢了,此事说来话长,你刚到府里,先安心住着。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不必拘谨。”
“是,谢谢二叔。”
我连忙点头,心里却乱糟糟的。
他不仅惩罚了江余,还特意找我来,跟我说这些话,是为了安抚我?
还是……
真的把我放在心上?
“去吧,回去好好休息。”
他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桌上的卷宗。
我行了礼,转身走出书房。
阳光透过游廊的雕花窗棂,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我慢慢走着,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江照临刚才的话。
他说不会让我受委屈。
他说江余不是良配。
他说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他。
这些话,从一个名义上的长辈口中说出来,本该是让人安心的。
可不知为何,我心里却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而江余那边的闹剧,虽然暂时被二叔压了下去,但我知道,这绝不会是结束。
回到院子里,春桃正端着一碗莲子羹等我:
“小姐,您回来了?太傅没说什么吧?”
我摇摇头,接过莲子羹,却没什么胃口。
“对了小姐,”
春桃又想起什么,
“刚才我路过前院,看见大公子被两个家丁架着,好像是……去祠堂了?说是太傅让他去给祖宗磕头谢罪呢。”
我“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江余的惩罚,二叔的安抚,
这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像一场戏,在我眼前拉开了帷幕。
而我,既是观众,也是身不由己的演员。
只是我不知道,这场戏的下一幕,会是什么样子。
更不知道,那位看似威严却又对我关怀备至的二叔,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5.
自江余被禁足祠堂后,府里的空气总算松快了些。
下人见了我,眼神里少了些探究,多了几分客气——
我知道,这都是沾了二叔那日在书房召见我的光。
他那句“不会让你受委屈”,像块无形的令牌,替我挡去了不少暗地里的指点。
只是这“客气”,也让我更觉拘谨。
每日除了跟着春桃学些管家理事的皮毛,
便是在院子里看书绣花,偶尔去给二叔房里的管事送些他要看的卷宗——
那是他特意吩咐的,说“权当散步,熟稔路径”。
这日午后,春桃捧着一叠新晒的书笺进来,笑嘻嘻道:
“小姐,方才前院李管事说,太傅书房缺些新裁的薛涛笺,让您得空送去呢。”
我的心轻轻一跳。
又是书房。
自从上次他在书房安抚我之后,这已是第五次“顺路”让我送东西了。
第一次是送一匣新得的徽墨,
第二次是送几卷江南送来的竹纸,
……
每次去,他都在看书或批文,见了我只点点头,说句“放下吧”,
可那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总让我觉得比看那些公文要久上一些。
“知道了。”
我接过书笺,指尖触到那细腻的纸面,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
走到书房外,正想让守在门口的小厮通传,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
江照临站在门内,身上换了件家常的青灰色锦袍,
袖口挽起,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手里还拿着一支狼毫,笔尖上似乎还沾着墨。
“来了?”
他看着我,嘴角似乎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正好,帮我个忙。”
我愣了愣:“二叔有何吩咐?”
“进来吧。”
他侧身让我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书房里弥漫着浓郁的墨香和淡淡的茶香。
书案上摊着一张未写完的宣纸,上面是几行遒劲有力的行楷,写的是曹操的《短歌行》。
砚台里的墨磨得正好,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薛涛笺颜色素雅,正适合写些小字。”
他接过我手中的书笺,随手放在一边,指了指书案,
“方才写到‘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总觉得气韵不足,你且看看,这‘掇’字,换成‘辍’如何?”
我走近书案,低头去看那字。
他的手指就搭在纸边,离我的手不过寸许,
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混着墨香,让人心神微漾。
“回二叔,”
我定了定神,轻声道,
“‘掇’是拾取,‘辍’是停止。原句‘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是说贤才如明月,何时才能得到?若换‘辍’,便成了何时才能停止,意境似乎……差了些。”
江照临“哦”了一声,抬眼看我,目光里带着欣赏:
“你倒是看得透彻。这曹操求贤若渴,用‘掇’字方显急切。”
他顿了顿,忽然笑道,
“你父亲曾说你自幼读书,看来所言非虚。”
“不过是胡乱看些罢了。”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后退了半步。
他却往前倾了倾身,拿起桌上的镇纸,将宣纸压平,声音低沉了些:
“读书并非胡乱看。文字之道,在于会意。就像这‘掇’与‘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的声音离我很近,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让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我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的线条利落而挺直,嘴唇的轮廓清晰。
这张脸近看时,比远观更具冲击力,让人不敢直视。
“二叔说得是。”
我低下头,假装去看桌上的砚台。
“对了,”
他忽然换了话题,
“前儿个让厨房给你送的百合莲子羹,可合口味?”
我一愣:“是二叔吩咐的?”
我只当是府里寻常的例汤,没想到是他特意安排。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拿起狼毫,在砚台里轻轻蘸着墨,
“看你那日手指扎伤,面色有些苍白,百合安神,莲子清心,对你好。”
他说得随意,我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又有些慌乱。
他竟连这些细节都注意到了?
“多谢二叔挂心,很好吃。”
我小声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
他没再说话,低头继续在宣纸上写字。
屋子里一时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我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想走,又觉得他叫我进来似乎不止是为了评个字。
“非絮,”
他忽然又开口,目光依旧落在纸上,
“你在府里,可还习惯?”
“挺好的,”我连忙回答,“春桃很照顾我,下人们也都和气。”
“和气?”
他笔下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深意,
“怕是看在我面上,不敢给你脸色罢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
他说得没错,若不是他那日在书房替我撑腰,
那些下人岂会对我这个“打秋风”的远房亲戚如此客气?
“二叔……”
我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放下笔,转过身来,正对着我。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却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深邃。
“非絮,”
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
“你不必总这么拘谨。在我面前,你可以随意些。”
“我……”
我抬起头,撞进他的目光里。
那目光不像平日的威严,也不像那日安抚我时的郑重,
而是带着一种……
近乎温柔的审视。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是,二叔。”
我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似乎想做什么。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6.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管家的声音响起:
“太傅,吏部的王大人派人送了帖子来,约您明日过府一叙。”
江照临的动作顿住了,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理了理袖口:
“知道了,让来人回吧,明日我会去。”
“是。”
管家的脚步声远去。
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滞从未发生过。
可我心里清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刚才……
是想做什么?
是想帮我拂去肩上的落灰,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念头让我更加慌乱,甚至有些不敢去想。
“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江照临转过身,重新看向书案,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那薛涛笺,我留下了。”
“是,二叔。”
我连忙行礼,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离开书房。
走出那扇门,午后的风带着暖意吹来,却吹不散我脸颊上的热度和心里的纷乱。
刚才在书房里,他离我那么近,他的目光那么深,他的声音那么沉。
他问我习不习惯,
他说在他面前可以随意些,
他甚至……
有那个近乎亲昵的动作。
这一切,都让我感到不安。
他是我的二叔,是我名义上未婚夫的叔叔,我们之间隔着辈分,隔着那纸荒唐的婚约。
可为什么,我心里却隐隐有些……期待?
我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
一定是我想多了,二叔他只是念在亲戚情分,又觉得对我有愧,所以才格外关照我些。
可是……
那眼神,那语气,那几乎要触碰到我的指尖,又该如何解释?
回到院子里,春桃见我脸色绯红,好奇地问:
“小姐,您怎么了?脸这么红,是走得急了吗?”
我摇摇头,走到桌边端起茶盏,猛灌了一口凉茶,才觉得那股燥热稍稍退去了些。
“没什么,”我勉强笑了笑,“只是……太傅书房里的墨香太浓了些。”
墨香太浓吗?
不,不是墨香。
是那个人身上的气息,太让人慌乱了。
我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开得正盛的石榴树,心里像被这夏日的蝉鸣搅乱了一般,嗡嗡作响。
二叔江照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对我这些超出寻常的关照,究竟是出于长辈的怜惜,
还是……另有深意?
而我自己,又对这位英俊、威严,却又对我格外不同的二叔,生出了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7.
入夏后的傍晚,暑气渐渐散去,太傅府的后花园里倒是难得的清凉。
我原是带着春桃来寻几支开得正好的白合,打算插在屋里驱蚊,
却不想在玲珑水榭旁,竟遇见了江照临。
他斜倚在九曲桥的栏杆上,手里摇着一把素面折扇,望着池中摇曳的睡莲出神。
天边晚霞绚烂,将他半边脸染得微红,
褪去了白日里的威严,倒添了几分闲散的柔和。
“二叔?”
我有些意外,停下了脚步。
他闻声转过头,见到是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随即笑道:
“非絮?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我看天气凉快,出来走走,顺便摘些百合。”
我指了指不远处开得正盛的花畦。
“哦?”
他合了折扇,敲了敲掌心,目光落在我身上,
“前儿个让人给你送了驱蚊香,可还好用?”
又是他。
我心里微动,点了点头:
“好用的,多谢二叔,夜里再没被蚊子扰过。”
“那就好。”他笑了笑,朝我招了招手,“过来坐坐吧,这水榭边风凉。”
春桃很识趣地退到了几步开外,假装去看水里的锦鲤。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提着裙摆,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水面上飘着淡淡的荷香,晚风拂过,吹得人身上一阵清爽。
可我心里却不像这风一样平静,
尤其是身边坐着的这个人,总能轻易搅乱我的心绪。
“方才在书房,看了你上次送来的那幅字,”
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池子里,
“‘疏影横斜水清浅’,倒是写得有几分意趣。”
我一怔:“二叔……竟看了?”
那是前日他让我帮忙整理书案时,一时手痒,在废纸上临的一幅小字,原以为他不会留意。
“自然要看。”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你的字,风骨里带着些韧劲,不像一般闺阁女子那般柔弱。”
被他这样直白地夸奖,我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是瞎写罢了,让二叔见笑。”
“不是瞎写。”他语气认真,“字如其人,从你的字里,能看出你的性子。”
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
“就像江余,他的字总是浮躁潦草,终究是心性不定。”
提到江余,我心里一紧,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却像是没察觉我的窘迫,继续说道:
“那孽障,禁足了几日,倒是安分了些,只是本性难移。”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奈,
“非絮,你实话告诉我,若真要你嫁给他这样的人,你可愿意?”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抬眼看他。
他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了平日的威严,倒像是在询问一个朋友的意见。
“我……”
我咬了咬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不愿意?
可我如今寄人篱下,这婚约又是长辈定下的。
说愿意?那岂不是违心之论?
他见我犹豫,忽然轻笑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柔和:
“罢了,难为你了。这等事,原不该问你。”
他摇了摇折扇,
“只是看你整日闷在院子里,怕你心里不痛快。”
“我没有不痛快。”我连忙摇头,“二叔待我很好,府里也很安宁。”
“安宁?”他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前日里东跨院那出戏,也算安宁?”
我被他说得脸上一热,低下头不说话。
他却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几乎是贴着我的耳畔:
“非絮,你记住,这太傅府里,真正能护着你的,只有我。”
他的气息温热,拂过我的耳廓,让我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往后缩了缩,差点从石凳上滑下去。
“二……二叔!”
我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心脏狂跳不止。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护着我?
以什么身份?
他看着我惊慌失措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深了,却也没再逼近,只是靠回栏杆上,重新摇起了扇子,仿佛刚才那句暧昧的话只是我的错觉。
“时候不早了,”
他像是刚想起什么,看了看天色,
“夜里风凉,你身子弱,别在外面待久了。”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目光落在我微乱的鬓发上,抬手似乎想替我整理,却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拿起我放在石凳上的帕子,递到我手里。
“回去吧,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二叔。”
我接过帕子,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指尖,像触电般缩回手,
慌忙站起身,福了福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8.
春桃连忙跟上来,小声问:
“小姐,您怎么走得这么急?脸怎么又红了?”
我没回答,只顾着往前走,
直到回到自己的院子,关上房门,才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在水榭边,江照临的眼神,他的话语,他几乎要触碰到我鬓发的手指……
一切都那么清晰,那么让人心慌。
“真正能护着你的,只有我。”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
他这是在暗示什么?
他对我的关照,真的只是长辈对晚辈的怜惜吗?
还是……
他对我,也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可他是二叔,是江余的叔叔,是我的长辈。
我们之间隔着这层身份,隔着那纸婚约,怎么可能……
我走到镜台前,看着里面映出的自己,脸颊绯红,眼神慌乱,像只受惊的小鹿。
我知道,自己对这位二叔,早已不是最初的敬畏和感激。
从他在书房为我撑腰,到特意送来安神的汤羹,
再到方才说的那番话,我心里那份异样的情愫,早已悄然滋长。
可是,这是错的。
我猛地闭上眼,用手按住发烫的脸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是来投亲的,是顶着江余未婚妻的名头住在这里的,
怎么可以对二叔生出这样的心思?
可是……
脑海里又浮现出江照临方才的模样,他眼中的认真,他语气里的温柔,
还有那份若有似无的靠近……
心,乱如麻。
“小姐,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春桃端着水盆进来,见我脸色不对,连忙放下水盆走过来。
“没事,”我勉强笑了笑,“只是……有点热。”
“热?”
春桃疑惑地看了看天色,
“都这么晚了,还热吗?我去给您打些井水擦擦脸吧。”
“嗯,好。”
看着春桃出去的背影,我走到窗前,望着天上那轮朦胧的月亮。
太傅府的月色很美,
可我心里却像被这月色下的阴影笼罩着,看不清前路,也理不清心绪。
江照临,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那些若有似无的撩拨,那些语带双关的话语,
是有意为之,还是我的自作多情?
而我,又该如何回应?
是继续装作不懂,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这太傅府的夜,比我想象中更漫长,也更让人心烦意乱。
9.
入夏后的湿热天气最是磨人。
我本就有些底子弱,前儿个在水榭边被晚风吹了片刻,竟真的染了风寒,发起低热来。
春桃急得团团转,又是请大夫,又是煎药。
可我昏昏沉沉的,总觉得浑身没力气,连窗外的蝉鸣都显得格外聒噪。
迷迷糊糊中,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春桃压低了声音道:
“太傅?您怎么来了?小姐刚喝了药睡下呢。”
我心里猛地一醒,强撑着睁开眼,果然见江照临站在门口,
身上还穿着白天的官服,眉宇间带着一丝未及褪去的疲惫,却又透着掩不住的关切。
“无妨,我看看就走。”
他摆了摆手,示意春桃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我的床前。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纱灯,光线朦胧。
他俯下身,微凉的指尖轻轻探上我的额头,
动作自然而亲昵,让我瞬间僵住了身体。
“还有些热。”他蹙眉,收回手,“大夫怎么说?”
我嗓子有些干涩,轻声道:
“大夫说……是暑湿入体,吃几副药就好了。有劳二叔挂心。”
“挂心?”
他低笑一声,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我脸上,
“你若是不好,这太傅府里,怕是又要多些闲言碎语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江余。
自从上次通房之事后,虽然二叔压了下去,但府里关于我这个“未婚妻”的议论从未停过。
如今我病倒,指不定又会传出什么话来。
“让二叔为难了。”
我有些愧疚地低下头。
“与你何干?”
他伸手,似乎想替我拢一拢散落在枕畔的发丝,却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拿起旁边的锦被,替我掖了掖被角,
“是江家对不住你在先。”
他的动作很轻,语气也很柔,
可我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热流顺着被他碰过的被角蔓延开来。
“二叔,”我忍不住开口,“其实……您不必对我这么好的。”
他抬眼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哦?为何不必?”
“我……”
我咬了咬唇,不知该如何表达,
“我只是个投亲的远房亲戚,又顶着那个……名不副实的婚约,您这样待我,若是传出去,于您名声不好。”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凑近了些:
“非絮,你何时变得如此在乎我的名声了?”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脸颊也跟着热了起来。我不敢看他,只能转过头去,望着纱帐。
“我……我只是觉得,二叔身为太傅,理当……”
“理当如何?”
他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理当对自己府里的人漠不关心?还是理当看着你被那些闲言碎语欺负?”
“我没有……”
“没有什么?”
他又靠近了一些,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
“没有被欺负?还是没有……在意我对你的好?”
他的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我的心尖,让我浑身发麻,又痒又慌。
我猛地转过头,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
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威严或温和,而是燃烧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火焰,灼热得几乎要将我吞噬。
“二叔……”我吓得声音都有些颤抖,“您……您喝醉了吗?”
他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我若醉了,或许还能说得更直白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克制自己。”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再犹豫,轻轻拂开我额前的碎发,带来一阵战栗般的触感,
“非絮,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我所做的一切,你真的不明白吗?”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明白什么?
明白他对我的关照早已超越了亲戚?
明白他看我的眼神里藏着不该有的情意?
10.
“我……”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告诉他这是错的,我们之间隔着辈分,隔着婚约,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怂恿我,去回应他眼中的热切。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春桃的声音:
“张妈妈,您怎么来了?”
江照临猛地回过神,眼中的火焰瞬间褪去,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他迅速收回手,站起身,理了理衣襟,仿佛刚才那个撩拨的人不是他。
“是管家媳妇,来送些安神的汤。”
他语气恢复了常态,仿佛刚才的事情只是我的幻觉,
“你好好歇着,我先走了。”
我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二叔!”
我忍不住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
“何事?”
我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句想问的话。
我该问什么?
问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问他对我到底是什么心思?
“……没什么,”我垂下眼帘,终是胆小了,“二叔慢走。”
他没有再说话,很快便离开了房间。
春桃端着一碗汤进来,见我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担忧地问:
“小姐,您怎么了?太傅跟您说什么了?”
我摇摇头,接过那碗尚有余温的汤,却觉得心里比这汤还要滚烫,还要混乱。
刚才在昏暗的灯光下,江照临靠近我时的气息,他眼中灼热的光芒,
还有那句“你真的不明白吗”,
一遍遍在我脑海里回放。
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一时兴起。
他是认真的。
这个认知让我害怕,却又忍不住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
害怕的是我们之间悬殊的身份和那纸婚约,
欢喜的是……
原来我不是一厢情愿,原来他对我,也有着同样的、不该有的情愫。
“我们不是干净的朋友,也不是敞亮的爱人……”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如今我在这太傅府,名义上是江余的未婚妻,享受着二叔的关照,可这关照的方式,却像极了……
我不敢再想下去,端起汤碗,猛地喝了一口。
温热的汤水滑过喉咙,却没能平息我心中的翻腾。
江照临,他到底想把我们的关系,引向何方?
而我,又该如何回应他这步步紧逼的情意?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屋子里更暗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只觉得这一夜,注定无眠。
病中的燥热渐渐退去,可心里的火焰,却被他刚才的一番话,彻底点燃了。
11.
病好后的第三日。
我终究是按捺不住心里的乱麻,寻了个借口往花园深处走。
刚绕过那座熟悉的玲珑水榭,就见江照临背着手立在九曲桥头。
晨露未晞,沾湿了他月白锦袍的下摆,倒像是水墨画里洇开的淡痕。
“二叔。”
我捏紧了袖中帕子,声音比蝉翼还轻。
他闻声回头,目光掠过我尚有些苍白的脸,眉头微蹙:
“病刚好,不在房里歇着,跑出来做什么?”
“闷得慌,想透透气。”
我停在三步开外,不敢再靠近。
自那日病中夜探后,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薄冰,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他沉默着走上前,伸手替我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他的动作顿住,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非絮,你在怕我?”
“我……”
我抬眼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映着我慌乱的模样,
“我只是不明白,二叔为何要对我……”
“为何要对你好?”
他接过话,
“那日在你病中,我本想告诉你——这世间的规矩,这门荒唐的婚约,在我眼里都算不得什么,只要你想,我们可以在一起。”
池边的风送来荷香,卷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将我整个人都包裹住。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唇瓣,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忽然想起春桃说过的话:
“大公子昨儿个又偷跑出府了,听说还是去了‘倚翠楼’。”
“二叔可知,”
我忽然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昨日管家娘子来送汤时,曾在廊下与人低语,说我这‘未过门的少夫人’,怕是要成了府里的笑话。”
江照临的眼神骤然一冷,握住我手腕的力道也重了几分:
“谁敢这般嚼舌根?”
“重要吗?”
我挣开他的手,退后半步,
“重要的是,我如今算什么呢?顶着江余未婚妻的名头,却受着二叔您……这般超乎寻常的照拂。侄儿媳的名分,做着见不得光的事,这与……与那通房丫鬟又有何异?”
这话一出,连我自己都惊住了。
只见江照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喉结滚动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你把自己比作通房?”
他上前一步,几乎将我困在廊柱与他之间,
“在你心里,我对你的情意,就只配得上这般轻贱的比喻?”
“我……”
我被他逼得几乎喘不过气,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上面没有了平日的温和,只剩下被冒犯的怒意,
“不然呢?二叔您告诉我,我们之间这算什么?您是我名义上的长辈,是我未婚夫的亲伯父,可您却……”
“住口!”
他猛地抬手,指尖重重按在我唇上,眼中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
“我兄长早逝,我替他撑起这太傅府,替他管教这不肖子,前二十多年我已经做的够多了,
难道现在我遇到自己心之所向的女子,都不能护在身前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觉得心底某个一直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心之所向……”
我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泪水忽然就涌了上来,
“可江余……那纸婚约……”
“婚约?”
他冷笑一声,抬手拭去我脸颊上的泪,动作忽然又变得温柔,
“那孽障昨日在倚翠楼与人争风吃醋,打断了人家的腿,如今已被我送去了京郊别院,没有我的命令,终生不得回京。至于那婚约……”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锁住我:
“老夫人那边,我已说明,只说你与江余八字相冲,恐有血光之灾。待过了这几日,我便会请旨,亲自为你……为我们,求一道赐婚的恩旨。”
“求……赐婚?”我惊呆了,“二叔,您这是……”
“我这是在告诉你,”
他捧起我的脸,让我直视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决心,有恳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非絮,我江照临此生从未对人动过心,唯独到了你这里,才知道什么叫患得患失,什么叫情难自已。我知道自己大你十岁,知道这身份尴尬,可我……”
他的话没说完,却被我猛地抬手捂住了嘴。
我看着他眼中的错愕,又看看自己主动贴上他掌心的脸颊,
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别说了,二叔,”
我深吸一口气,泪水终于决堤,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笑意,
“我也……我也一样。”
一样在他看向我时心跳加速,一样在他靠近时慌乱无措,
一样在无数个夜里,为这份不该有的情意辗转反侧。
江照临的身体骤然一僵,随即猛地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他的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揉进骨血里,
我能闻到他衣襟上沾染的晨露气息,能听到他胸腔里如雷的心跳声。
“非絮,非絮……”他埋首在我发间,一遍遍低唤着,“你确定不后悔?我毕竟大你这么多……”
我埋在他怀里,听着他剧烈的心跳。
“不后悔,只是会有流言蜚语。”
我闷闷地说,声音带着哭腔,
“他们会说我攀附权贵,说我叔侄……”
“他们敢说!当我这个太傅白当的?”
他搂紧了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我江照临的夫人,轮不到旁人置喙。从今往后,你只需记得,你是我江照临明媒正娶的妻,这太傅府未来的主母,
再不是什么打秋风的远房亲戚,更不是那孽障的未婚妻。”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我心中最后一点不安也驱散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清晰的自己,看着他为我红了的眼眶,忽然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了他的唇角。
这个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却让江照临浑身一震。
他低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将我吻得更深、更烈。
廊外蝉鸣渐起,池中莲花开得正好。
阳光穿过雕花廊檐,在我们交叠的身影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与这位二叔之间,再也没有了那层薄薄的冰。
只是这“正宫的地位”来得如此曲折,这“见不得光”的过往终究是存在过。
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关于我们的流言蜚语,
关于老夫人和朝堂的压力,都将是我们必须面对的考验。
“二叔,”我在他怀里蹭了蹭,小声道,“以后……我该叫你什么?”
他低笑出声,声音里满是宠溺:“叫我照临。”
“照临……”
我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心里像灌满了蜜糖,
“那你也要叫我非絮,不许再叫‘祝小姐’或者‘侄女儿’了。”
“好,非絮。”他低头,在我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我的非絮。”
池心的并蒂莲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见证这尘埃落定的一刻。
而我知道,属于我和江照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12.
红墙金瓦映着晨曦,江照临一身绯色官袍立于太和殿前,玉带环腰,身姿挺拔如松。
他今日奉旨觐见,除了奏报江南漕运事宜,
更重要的,是要为自己求一道赐婚的恩旨。
殿内。
皇帝听毕奏报,捻须笑道:
“江爱卿治理漕运有功,朕心甚慰。只是今日看你,似乎另有心事?”
江照临撩袍跪地,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臣,确有一事,想恳请陛下恩准。”
“但说无妨。”
“臣……欲求娶远房侄女祝氏非絮为妻。”
他顿了顿,迎着皇帝微挑的眉梢,朗声道,
“祝氏与臣亡兄之子江余曾有幼年间的口头婚约,但二人八字相冲,恐于彼此不利。
臣已与家母商议,决意解除前约。
祝氏温婉贤淑,臣……倾慕已久,望陛下赐婚,成全臣与她的一段姻缘。”
殿内一时寂静。
皇帝看着下方这个素来以沉稳持重闻名的太傅,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哦?江爱卿竟动了凡心?这祝氏……朕似乎有些印象,是你那不成器的侄子的未婚妻?你这做二叔的,倒是‘近水楼台’啊。”
这话若换作旁人,便是大不敬的调侃。
但江照临知道皇帝性情,只是垂首道:
“臣与祝氏情投意合,前约本就草率。臣愿以太傅府声誉担保,必善待祝氏,此生不负。”
皇帝看着他眼中难得的执拗与恳切,哈哈一笑:
“罢了罢了,爱卿既有此心,朕岂有不成全之理?只是此事关系你江家门风,需得你妥善处理,莫要叫人戳了脊梁骨。”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江照临重重叩首,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13.
然而,
金殿赐婚的旨意传到太傅府时,老夫人的院子里却炸开了锅。
“什么?照临要娶非絮?还要解除余儿的婚约?”
老夫人坐在紫檀木椅上,手中的佛珠“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脸色铁青,
“他是不是疯了!非絮是余儿的未婚妻,他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等有违伦常之事!”
一时辰后。
江照临一身便服,长身玉立在老夫人面前,任凭她怒目而视,依旧神色平静:
“母亲,那婚约本是您当年一时兴起所定,非絮与江余八字不合,强行结合恐有灾祸。
何况江余……母亲也知他是何品性,岂能耽误了非絮?”
“八字不合?我看是你自己动了歪心思!”
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非絮是你名义上的侄媳妇,你若娶了她,让旁人怎么看我们江家?说你夺侄媳?说你为老不尊?”
“母亲!”
江照临上前一步,语气加重,
“非絮与江余从未行过聘礼,未有过夫妻之实,那婚约本就不作数。
至于旁人如何看,儿子不在乎。儿子只知道,非絮是儿子此生认定的妻子,除了她,儿子谁也不娶。”
“你!”
老夫人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指着他气得手指发颤,
“你……你这逆子!你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兄长吗!”
“正是因为对得起兄长,儿子才要为江家寻一个真正贤良淑德的主母,而不是让江余那样的人毁了府里的名声。”
江照临跪在老夫人面前,语气软了下来,却依旧坚定,
“母亲,儿子求您了。非絮她……很好,她值得最好的。儿子会用一生来证明,今日的决定没有错。”
老夫人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他从小便是人中龙凤,从未如此固执地为一个女子求情。
她心中又气又痛,却也知道江余确实不成器,非絮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
可这伦理纲常……
“罢了罢了……”
老夫人闭上眼,疲惫地挥挥手,
“皇帝的旨意都下了,我还能如何?只是这事儿……传出去,我江家的脸往哪儿搁!”
“母亲放心,儿子会处理好一切流言。”
江照临叩首,
“多谢母亲成全。”
待他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已是夕阳西下。
他揉了揉眉心,走向西跨院,只想快点见到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而此时的我,正坐在窗前,听春桃叽叽喳喳地说着府里的新变化:
“小姐,您听说了吗?太傅去宫里求旨了!老夫人那边好像不大高兴,不过听说太傅跪着求了好久呢……”
我握着绣绷的手微微一紧,心里既期待又不安。
赐婚的旨意一下,我和他之间便再无转圜余地。
可老夫人的态度,外面的流言……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江照临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见到我时,却瞬间漾开温柔的笑意。
“在想什么?”
他走到我身边,自然而然地拿起我手中的绣绷,
“小手怎么这么凉?”
我抬起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
“我……听说老夫人不大同意?”
他放下绣绷,握住我的手:“无妨,母亲那边我已说通。”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狡黠,
“不过……为了求她点头,我可是说了不少好话,还答应了她好多条件呢。”
“什么条件?”
我好奇地问。
他凑近我,鼻尖几乎碰到我的额头,声音低沉而磁性:
“她说,让我以后少些爹系做派,别总把你当小孩子管。”
“噗嗤——”
我被他逗笑了,
“二叔……不,照临,你哪里有?”
“没有吗?”
他挑眉,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动作自然又亲昵,
“那日你贪凉吃了块冰酪,我不让你吃,你还跟我赌气。这不是管你?”
“那是你太啰嗦了嘛……”
我嘟囔着,脸颊却有些发烫。
他低笑出声,将我揽入怀中,下巴抵在我发顶:
“非絮,别担心。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从今往后,你只需要做我的妻,安心待在我身边就好。”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那些不安和忧虑,似乎真的被他驱散了。
“照临,”我闷闷地问,“他们会说我坏话吗?说我……”
“嘘——”
他打断我,捧起我的脸,认真地看着我,
“别人的嘴长在他们身上,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但你记住,在我心里,你是世间最好的女子。谁敢说你一句不是,便是与我江照临为敌。”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宠溺与维护,
忽然觉得,就算前路有再多风雨,只要有他在,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这便是我的太傅,他会为了我去争,去求,甚至不惜动用些“手段”去“骗”过老夫人;
他会在我不安时温柔地“哄”,用行动和话语让我安心。
14.
赐婚的旨意一下,太傅府上下便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婚礼。
红绸开始往各个角落挂,喜字的剪纸在丫鬟们手中翻飞,连平日里最沉闷的西跨院,
也因我的“准太傅夫人”身份,添了不少鲜活的气息。
可我却有些心神不宁。
毕竟,这桩婚事来得太过“惊世骇俗”,
街头巷尾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说什么“太傅夺侄媳”、“远房亲戚攀高枝”的都有。
这日午后,我正在房里试穿嫁衣的样衣,
江照临掀帘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讪讪的春桃。
“照临?”我看着他沉郁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是走到我面前,目光落在我身上那身大红的嫁衣上,眼神复杂难辨。
那嫁衣绣着繁复的鸳鸯戏水纹,是他特意请京中最有名的绣娘赶制的,一针一线都透着他的心意。
“不好看吗?”
我转了个圈,轻声问。
“好看。”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伸手替我理了理袖口的流苏,动作却有些僵硬,
“只是……”
“只是什么?”我追问。
他忽然抬起头,眼中竟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惶恐?
“非絮,”他声音有些低哑,“你真的……不后悔吗?”
我愣住了:“后悔什么?”
“后悔嫁给我。”
他看着我,眼神格外认真,
“我比你大十岁,又因这婚事让你受了不少非议。外面的人都在说,你是为了太傅夫人的位置才……”
“照临!”
我急忙打断他,伸手握住他的手,
“那些都是流言蜚语,你怎么也信了?”
“我不是信,”
他反握住我的手,力道有些大,像是怕我跑了,
“我只是怕……怕你心里委屈。怕你嫁给我,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因为别无选择。”
我看着他眼中的患得患失,忽然想起春桃说的,这几日他总是无缘无故地叹气,
还偷偷去翻查什么“如何讨小娘子欢心”的话本。
原来,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太傅,也会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
“傻瓜,你这是患得患失恐婚了。”
我忍不住踮起脚尖,在他眉心印下一个轻吻,
“你忘了吗?在九曲桥头,是我先告诉你‘我也一样’的。”
他身体一震,眼中的惶恐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暖意。
他低头,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喟叹:
“非絮,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不是梦哦,”我笑了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你看,你脸上有肉,是真的。”
他被我逗得低笑出声,伸手将我拦腰抱起,吓得我轻呼一声,搂住他的脖子:
“照临!你做什么!”
“抱我的新娘子,还需要理由吗?”
他挑眉,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抱着我走到窗边的软榻旁坐下,
“只是忽然觉得,你太瘦了,得好好补补。”
“才不瘦呢!”我抗议道,“春桃说我最近都长肉了。”
“嗯,是长了些,”
他的大手隔着衣料,语气带着调侃,
“这里,还有这里……”
“哎呀!”
我羞得满脸通红,捶了他一下,
“正经点!春桃还在外面呢!”
“她早被我支开了。”
他轻笑,低头在我耳边吹了口气,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我浑身一颤,连忙推开他:
“别闹,嫁衣还没试完呢……”
“嫁衣……”
他目光落在我脸上,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又变得有些怅然,
“非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总想着把你护在羽翼下,不让你受一点委屈,却又忍不住想管着你,让你只看着我一个人。”
我看着他眼中那点小心翼翼的询问,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伸手捧住他的脸,认真地说:“照临,其实……我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你像爹爹一样照顾我,喜欢你把我护在身后,也喜欢你……只对我一个人这样。”
我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没想过会有人这样对我。是你让我知道,被人放在心尖上疼是什么滋味。”
他怔怔地看着我,半晌,忽然紧紧抱住我,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窒息。
“非絮,”他的声音闷闷地埋在我发间,“有你这句话,我这辈子……值了。”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外界的流言蜚语,老夫人的不满,
甚至是曾经的寄人篱下,都已化作过眼云烟。
他偶尔流露的患得患失,让我更加确定,他对我的情意,有多么深沉。
“照临,”
我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他,
“你之前说,老夫人让你少些‘爹系’做派,那你打算怎么改呀?”
他低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忽然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
“哦?你希望我怎么改?”
“唔……”我歪着头想了想,“比如……不要总板着脸教训人?”
“嗯,那要看是谁。”
他故意板起脸,
“要是你再贪凉吃冰酪,我还是要教训。”
“你看你看!又开始了!”
我不满地嘟起嘴。
他看着我嘟嘴的样子,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上来。
这个吻温柔而缠绵,带着他独有的气息,让我瞬间忘了刚才的话题。
良久,他才松开我,额头抵着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
“好了,不逗你了。以后你想如何都可以,只要你喜欢,我做什么都好。”
我看着他眼中满满的宠溺,忍不住笑了起来。
15.
吉时已到,鞭炮齐鸣。
我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喜床上,头上盖着沉重的红盖头,耳边是喧闹的人声和喜庆的礼乐。
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一丝嫁为人妇的忐忑。
不知过了多久,喧闹声渐渐散去,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都退下吧。”
是江照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是,太傅,太傅夫人。”
丫鬟们福了福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房门再次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红烛燃烧时“噼啪”的轻响。
我能感觉到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似乎在静静地看着我。
“非絮。”
他低唤我的名字,声音比平日更加低沉磁性。
“嗯。”
我小声应着,手指紧张地绞着盖头下的帕子。
他轻笑一声,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我盖头的边缘,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
“紧张了?”
“有……有一点。”
“别怕。”他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是我。”
是我。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定心丸一样,瞬间驱散了我心中的不安。
是啊,是他,是江照临,是那个会为我遮风挡雨、把我宠上天的男人。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掀起我的红盖头。
眼前骤然一亮,我抬起头,撞进他深邃而灼热的眼眸里。
他身上穿着大红的喜服,衬得他本就俊朗的面容更加英挺,
平日里总是沉稳的眼底,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和……一丝紧张?
原来,他也会紧张。
我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见我笑,紧绷的嘴角也漾开温柔的笑意,伸手握住我的手,将我从床上拉起来。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摇摇头,目光落在他身后桌上的合卺酒上。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了然一笑:“好,我们喝合卺酒。”
他拿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我,然后执起我的手,与他的手交叠在一起,将两杯酒同时饮下。
酒是甜的,顺着喉咙滑下,却让我的心也跟着甜了起来。
放下酒杯,他没有松开我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他看着我,眼神认真而郑重:
“非絮,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江照临明媒正娶的妻。往后余生,无论顺境逆境,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护你周全,爱你如初。”
我看着他眼中的真诚,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照临,我也是。”
他伸手,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湿意,动作温柔得让人心颤。
“傻丫头,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我这是高兴。”
我吸了吸鼻子,看着他,
“照临,我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能嫁给像你这样的人。”
“像我这样的人?”他挑眉,“哪样的人?”
“嗯……”
我歪着头想了想,
“就是……又帅又有本事,还对我特别好,虽然有时候,喜欢管东管西,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
他被我逗得低笑出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
“哦?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
“难道不是吗?”
我仰起脸看他,眼里带着笑意。
他看着我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俯身,轻轻吻住了我的唇。
17.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带着初为人夫的珍视和浓浓的爱意,温柔而深入。
我闭上眼,主动环住他的脖子,回应着他。
红烛的光映在我们交叠的身影上,将一室的暧昧与温情,都融化在这寂静的夜里。
良久,他才松开我,额头抵着我的,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他看着我泛红的脸颊和水润的眼眸,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地说:
“非絮,时间不早了……我们……”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他。
他低笑一声,将我打横抱起。
我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怀里。
“别怕,”
他抱着我,走向那张铺着大红锦被的婚床,声音里带着宠溺的笑意,
“我说过,会对你好的。”
他将我轻轻放在床上,然后俯身。
烛光下,他的眼神深邃如夜,充满了对我的渴望。
“非絮,”
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呢喃,温热的气息拂过肌肤,带来一阵战栗,
“我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对我说这三个字。
我抬起头,望进他满是深情的眼眸,心里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满。
我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认真地回应:“照临,我也爱你。”
他闻言,眼中光芒大盛,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住了我。
红烛帐暖,一夜缠绵。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柔和的光辉,映照着床上交缠的身影和散落一地的红妆。
我蜷缩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忽然觉得,过往所有的颠沛流离、寄人篱下,都在遇见他的这一刻,有了最圆满的结局。
我的太傅,他会争,会骗,会哄,会撩。
他用他的方式,将我这株不起眼的野草,小心翼翼地呵护在他的羽翼下,
得以在这个世界里,生根发芽,开出最绚烂的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