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越时空的乌鸦嘴
实验室爆炸的硝烟散去,我竟成了督军府的倒霉丫鬟。
楚向北捏着我下巴冷笑:「满口胡言的奸细,该当何罪?」
我慌不择言:「督军若不信,明日飞机必坠毁!」
翌日敌军战机真的栽进护城河时,整个督军府都安静了。
后来他把我抵在机舱里逼问:「既能预言,可知我此刻想做什么?」
我看着他与暗恋学长一模一样的脸,心跳如雷——
这跨越百年的纠葛,竟藏在我祖传乌鸦嘴的基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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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爆炸的火光吞没视野的瞬间,我最后的念头是:**“导师的经费报表还没填完……”**
再睁眼,檀木雕花床顶悬着青纱帐子,一个穿粗布衫的圆脸姑娘正拿湿布巾往我额上敷,嗓门脆亮:“念念你可算醒了!摔一跤能昏两天,比夫人养的京巴还娇气!”
我猛地坐起,后脑勺突突地疼。眼前是全然陌生的古旧屋子,粗瓷碗,铜烛台,空气里浮动着陈旧木器和廉价脂粉混杂的气味。
“这是……哪儿?”
“摔傻啦?”圆脸姑娘瞪圆眼,“督军府西院丫鬟房啊!你可是在给夫人送燕窝的路上,被二少爷的皮球绊倒磕了台阶!”
督军府?丫鬟?我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灰扑扑的粗布斜襟褂子,手指粗糙,指甲缝里还有没洗净的污垢。这绝不是航空学院研究生林念的手。
混乱的记忆碎片扎进脑海——**“念念向云端”**航空主题短剧剧本里,那个和我同名、在督军府当丫鬟的倒霉女配。我,穿剧本了?
“快收拾收拾!”圆脸丫头把我拽下床,“前头出大事了!大帅派了架铁鸟来,督军正发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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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气氛肃杀得像结了冰。青石板路两侧持枪士兵钉子般立着,刺刀寒光晃眼。议事厅的门大敞,压抑的咆哮声浪般涌出:
“……三百万两银子!就买回一堆废铜烂铁?!”
我跟着其他丫鬟垂头缩在廊柱后,偷眼望去。厅中主位上,一个穿笔挺戎装的男人背光而立。肩章金穗垂落,马靴锃亮,手按在武装带上,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即使看不清脸,那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也让人喘不过气。
江北督军,楚向北。剧本里杀伐决断、冷厉如刀的男人。
他面前跪着几个穿洋装、汗流浃背的男人,为首的白须老者抖着嗓子辩解:“督军息怒!这、这容克飞机是德国最新款,许是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楚向北的声音淬着冰,猛地抓起案几上一本厚册子狠狠掼在地上!啪一声巨响,纸页纷飞。“昨日试飞,引擎空中停转,若非飞行员跳伞及时,人机俱毁!这就是你们吹嘘的空中利器?!”他陡然转身,凌厉的目光刀子般刮过众人。
心脏骤然停跳一拍。那张脸——深刻如斧凿的轮廓,紧抿的薄唇,尤其那双寒潭似的眼睛,几乎与航空学院里我暗恋了三年的学长楚云深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眼神。学长楚云深眼底总带着实验室熬夜留下的温润倦意,而眼前这位,眸子里是淬了血的锋刃,看人一眼,寒意能渗进骨头缝。
“拖下去。”楚向北声音不高,却让整个院子死寂,“军法处置。”
士兵如狼似虎扑上,哀嚎求饶声响成一片。我身边的丫鬟们瑟瑟发抖,死命低头。就在这当口,不知哪个缺德的在我背后猛推一把!我踉跄几步,一头栽进了议事厅中央,正正跪扑在那堆散落的飞机图纸上!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利箭般钉在我身上。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楚向北缓缓踱步,停在我面前。锃亮的马靴尖离我的手指不足一寸。一股混合着硝烟与冷冽松香的气息沉沉压下来。
“何人?”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更骇人。
我喉咙发干,脑子一片空白,搜肠刮肚只挤出剧本里丫鬟的身份:“奴、奴婢林念……”
“擅闯议事重地,”他微微俯身,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奸细?”
下巴猛地被冰冷的手指攫住,强迫抬起!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深渊般的寒眸里。距离太近了,近得能看清他眼底一丝极淡的血色,和紧抿的唇线透出的冷酷杀意。心跳如擂鼓,血液冲上头顶,死亡的恐惧攫住了我。
“不…不是奸细!”慌乱中,我瞥见地上散落图纸上那些熟悉的线条——机翼截面图、引擎结构简图。那是刻进航空系学生骨子里的东西!
“督军明鉴!”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我冲口而出,“是飞机引擎供油系统设计缺陷!高空低温导致燃油结蜡堵塞油路!德国本土气候温和,但在江北秋冬高空,此乃致命隐患!”
死寂。落针可闻。
楚向北攫着我下巴的手指力道丝毫未松,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锐利地在我脸上逡巡,像要剥开皮肉看清内里。跪在旁边的洋商头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嘶喊:“督军!她胡说!这黄毛丫头懂什么飞……”
“堵上他的嘴。”楚向北声音平淡。士兵立刻用破布塞住了洋商的嘴,只剩呜呜声。
“你,”他的目光重新锁死我,指腹粗糙的薄茧磨得我下颌生疼,“如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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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请”进了督军府后院一间空置的耳房,门外加了双岗。楚向北扔给我一堆图纸和故障记录:“证明你不是信口雌黄。”
没有退路了。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穿越的恐慌和对这张酷似学长脸的悸动,扑到那张积了层薄灰的书案上。铅笔、角尺、圆规……我抓起一切能用的工具。
机翼载荷分布、升力系数计算、不同温度下燃油粘稠度曲线……一行行公式,一张张草图,笔尖在粗糙的土纸上沙沙疾走。时间仿佛倒流回航院通宵赶工的夜晚,只是窗外没有星光,只有士兵刺刀偶尔反射的冷光。
不知过了多久,耳房门被推开。楚向北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长衫、戴圆眼镜的斯文中年。他扫了一眼我面前堆叠演算的手稿,没说话。那中年人倒是快步上前,拿起几张演算纸,推了推眼镜,越看神色越惊异。
“妙…妙啊!用预热套管包裹主油路,辅以酒精添加剂降低凝点!虽简陋,却直指要害!”他激动地转向楚向北,“督军,此策可行!至少八成把握!”
楚向北的目光终于从我脸上移开,落在那几张潦草却关键的解决方案草图上。他拿起一张,指尖划过我标注的燃油预热结构简图,久久沉默。
“你从何处学得这些?”他再开口,语气里的冰碴似乎少了些。
“家…家传的。”我硬着头皮瞎编,想起剧本里“念念”那语出惊人的“祖传乌鸦嘴”,“祖上…有人摆弄过西洋机械。”
楚向北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锐利依旧,却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审视。“从今日起,你协助周先生解决飞机故障。”他口中的周先生,正是那位眼镜中年,督军府新聘的机械顾问。
他转身欲走,到门口又顿住:“林念?”
“在。”
“管好你的嘴。”他侧脸线条冷硬,“再敢妄言祸福,军法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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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预言成真的惊魂
“乌鸦嘴”的名号,却在一次我完全失控的惊惧中彻底坐实。
那日随周顾问去城外临时机场检修飞机。巨大的双翼机停在荒草地上,像只疲惫的钢铁巨鸟。我正蹲在机腹下检查改进后的油路接口,远处天空突然传来沉闷的轰鸣!
三架涂着膏药旗的敌机,如同嗅到血腥的秃鹫,从云层中直扑而下!尖锐的俯冲呼啸撕裂空气!
“敌袭——!隐蔽——!”凄厉的哨声和呼喊炸开。士兵们慌乱跑向防空壕。周顾问被人拽着往掩体跑,急得回头朝我大喊:“林姑娘!快跑啊!”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双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一架敌机已对准了跑道上的容克飞机!它要摧毁督军府唯一的空中力量!引擎的咆哮声浪般拍打耳膜,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别炸它——!”极度的恐惧让我失声尖叫,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最绝望的念头,“有本事你炸自己——!”
话音未落,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架俯冲到最低点、正准备投弹的敌机,机头猛地向下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了一巴掌!紧接着左翼怪异地向上掀起,整个机身瞬间失去平衡,如同喝醉了酒的铁鸟,歪歪扭扭地翻滚着,拖出长长的黑烟,一头栽向远处护城河!
轰隆——!
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另外两架敌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胡乱扫射一通后,仓皇拉升高高遁去。
临时机场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无数道目光,从士兵、军官到周顾问,最后齐刷刷地、带着无法言喻的震骇,聚焦在我身上。
我瘫软在地,看着护城河方向升起的黑烟,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完了。楚向北的警告言犹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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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府书房。窗外暮色四合,将楚向北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暗金。他背对着我,听完副官的汇报,久久未言。
“你当时,说了什么?”他终于转身,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沉甸甸地压在我头顶。
我跪在地上,喉咙发干:“奴婢……吓傻了,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他缓步走近,马靴踩在光洁的花梨木地板上,发出叩击心房的轻响。最终停在我面前。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威压。“‘有本事你炸自己’?”他精准地重复了我那句惊魂之语,尾音微微上扬。
书房里落针可闻,只有西洋座钟的滴答声,一下下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抬起头。”命令不容置疑。
我被迫仰起脸,再次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这一次,距离更近。我看到他眼底深处翻涌的并非单纯的杀意,而是混杂着惊疑、审视和一种近乎荒诞的探究。他微微眯起眼,像在评估一件超出常理的武器。
“周先生力保你,说你是解决飞机故障的首功。”他话锋一转,语气莫测,“你那张嘴,是开了光,还是通了邪?”
“奴婢……不知。”我声音发颤,避无可避,“有时……有时只是心慌口快,说的话…好的不灵坏的灵……”我搬出了剧本里“小福包”的设定,心中苦笑,这“祖传乌鸦嘴”的金手指,原来用起来这么要命。
楚向北沉默着,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我从皮到骨剖开看个透彻。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就在我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喊“拖出去”时,他却忽然直起身,走到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下。
“从今日起,你搬出西院。”他提笔蘸墨,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平淡,却抛下一记惊雷,“住到东跨院厢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离府,更不得与外人接触。”
我愕然抬头。东跨院?那是紧邻他主院的地方!名为优待,实为软禁。
“督军……”
“下去。”他不再看我,笔尖已在公文上划出凌厉的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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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金丝笼中的秘密
东跨院的日子像被装进了一个华丽的金丝笼。房间宽敞明亮,雕花窗棂,红木家具,连被褥都是柔软的新棉。一日三餐有专人送来,甚至偶尔有点心。但门口二十四小时守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卫兵,窗户对着高高的封火墙,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小小院落。
唯一能接触的外人,是奉命继续改进飞机的周顾问。他对我态度恭敬中带着明显的敬畏,讨论技术问题时也保持着谨慎的距离。督军府上下,我成了那个不可言说的禁忌——“乌鸦嘴”林念。
楚向北再未露面。关于他的消息,却像风一样无孔不入地钻进小院。士兵换岗时的低语,送饭婆子小心翼翼的闲聊……拼凑出他的行踪:巡视江防,谈判军购,宴请外国领事……还有,频繁出入大帅府。
“大帅千金对咱们督军可是上心得很呐!”婆子放下食盒,压低的嗓音里透着八卦的兴奋,“昨儿又派人送了一车法兰西的香水洋装来!啧啧,那架势,非君不嫁哟!”
我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心里莫名像被细针扎了一下。楚向北那张酷似楚云深的脸在脑海中浮现,随即又被强行压下。林念,清醒点,那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军阀!不是你在图书馆偷偷递水的学长!
可夜深人静时,望着窗外四方天空上冷清的月亮,一种巨大的孤独和迷茫还是会席卷而来。实验室爆炸的火光,导师的怒吼,图书馆里楚云深低头看书时垂落的柔软额发……现代的记忆和督军府的现实交织撕扯,我到底是谁?又该何去何从?
转机来得猝不及防。一架经过反复改进、被寄予厚望的容克飞机,在首次载弹训练中,再次于高空发生剧烈喘振,飞行员险之又险地迫降在郊外农田,机翼折断,彻底报废。消息传来,整个督军府笼罩在失败的阴云和巨大的财政压力之下。
当晚,我被两个卫兵“请”到了灯火通明的议事厅。
气氛比第一次踏入时更加凝重。楚向北一身戎装端坐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下首坐着几位高级军官和周顾问,个个面如土色。地上摊着那架摔得扭曲变形的飞机残骸照片,像无声的嘲讽。
“三百万两,打水漂了。”一个络腮胡将领声音沙哑,拳头攥得咯咯响,“大帅那边……如何交代?”
“交代?”楚向北冷笑一声,指尖敲击着扶手,目光如冰刃扫过众人,“不如诸位教教我,如何向那些等着看江北笑话的人交代?如何向被炸毁的江防炮台殉国的弟兄交代?”
厅内死寂,无人敢接话。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人窒息。
楚向北的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寒意:“林念。”
我心头一凛。
“你说,”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这飞机,到底还能不能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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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目光瞬间聚焦。空气凝固成冰。我知道,我的答案不仅关系着这堆废铁的命运,更可能决定我自己的生死。
不能慌。我深吸一口气,顶着那沉重如山的目光,走到厅中摊开的照片和故障记录前。强压下对那张脸的悸动和对他权势的恐惧,强迫自己进入航院学生分析故障的状态。
“能飞。”我清晰吐出两个字。
军官们一片哗然,周顾问也惊愕地看向我。楚向北的眸色更深,抬手压下躁动:“说下去。”
“问题根源不在引擎本身,而在匹配!”我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快速画出简易的螺旋桨和引擎示意图,“我们引进的是容克J-1,其配备的是固定桨距螺旋桨!这种螺旋桨只能在特定速度下达到最佳效率。而江北多山风大,气流复杂多变,飞机一旦进入剧烈颠簸或需要急速爬升俯冲的状态,固定桨距无法及时调整,引擎动力输出和螺旋桨拉力严重失衡,就会引发喘振,最终导致结构失效!”
我笔尖用力点在“固定桨距”四个字上,抬眼迎上楚向北深不见底的目光:“必须更换为可变桨距螺旋桨!让螺旋桨能根据飞行状态自动或手动调整角度,保持最佳效率!否则,再好的引擎,装在这副‘身板’上,也是跛脚巨人!”
死寂再次降临,但这次不再是绝望,而是被点破关键后的震撼。周顾问猛地一拍大腿,眼镜滑到鼻尖都顾不上扶:“是了!是了!我怎么没想到是桨距匹配问题!林姑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他激动得声音发颤,“可变桨距技术,法国人在研究,美国人也刚起步!若能搞到……”
“搞到?”先前质疑的络腮胡将领像被踩了尾巴,“说得轻巧!洋人把这当宝贝捂着!上哪儿搞?再砸三百万?”
希望的火苗刚燃起,又被现实的冷水浇得摇摇欲坠。众人脸色再次黯淡。
就在这时,楚向北缓缓站起身。他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他低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攫住我:“你能‘说’来吗?”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是在暗示……用我的“乌鸦嘴”?
“督军!”周顾问失声,“这……这太……”
楚向北抬手打断他,目光依旧锁死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赌徒般的疯狂:“林念,我要的不是预言,是机会。一个能让我们的人,接触到这项技术的机会。你能给吗?”
他离得太近了。那股冷冽的松香气息将我包围。看着他眼中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那深藏眼底、如同困兽般的焦虑,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念头在我心中炸开。这眼神……像极了学长楚云深熬夜攻关航电难题时,那种全神贯注、摒弃一切的偏执。
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冲口而出:“去找莱特兄弟!”
话一出口,满堂皆寂。连楚向北都怔了一瞬。
“谁?”络腮胡将领一脸茫然。
“奥维尔·莱特!维尔伯·莱特!”我豁出去了,语速飞快,“发明飞机的莱特兄弟!他们就在美国俄亥俄州的代顿市!他们的莱特公司一直在研究螺旋桨技术!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是唯利是图的军火商,他们是发明家!他们对飞行本身的热爱,或许能为我们打开一扇门!”
我转向楚向北,眼神炽热:“督军,这是唯一可能绕过列强封锁、直接接触到核心的机会!派最得力、最懂技术也最会谈判的人去!带上我们改进引擎的决心和诚意!告诉莱特先生,我们不是想买武器,我们是想让飞机真正飞起来!”
死寂。长久的死寂。
楚向北深深地看着我,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审视,有惊异,有挣扎,最终沉淀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他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响彻议事厅:
“备船!去上海!转道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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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命运的抉择时刻
接下来的日子,督军府如同一架精密机器高速运转。一封封加密电报飞向大洋彼岸。我成了周顾问技术团队的核心“顾问”,夜以继日地整理资料,将我们对引擎改进的理解、遭遇的困境以及对可变桨距技术的渴望,转化为详尽的技术说明和图纸。
楚向北变得异常忙碌,但东跨院的门禁形同虚设。他时常深夜带着一身寒气踏入我院中,将海外传回的电报拍在桌上,上面是拗口的专业术语和对方提出的刁钻问题。油灯下,我伏案疾书,他则抱臂立于窗前,沉默地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或是审视着我笔下流淌出的、那些超越时代的解答。空气中只有笔尖的沙沙声和他偶尔翻动纸张的轻响。
“莱特公司对引擎预热套管的设计很感兴趣。”一次,他将一份新电报递给我,指尖无意擦过我的手背,带着夜露的微凉。我心头一跳,强作镇定地接过。他并未立刻离开,反而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就坐在我对面。
“他们问,为何选择铜铝复合而非纯铜?成本更高。”他问,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探究。
“导热和重量平衡。”我头也不抬,笔下不停,“纯铜导热好但太重,铝轻但导热差。复合结构能在有限空间和承重下达到最优热效率。这是经过……”我顿了一下,把“流体力学软件模拟”咽了回去,“…反复推算和实践验证的。”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没再追问。灯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投下晃动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静谧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香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这种无声的、在技术难题上并肩作战的默契,微妙地冲淡了身份带来的隔阂。有时我会恍惚,仿佛坐在对面的不是杀伐决断的督军,而是实验室里那个总能把复杂问题条分缕析的楚云深。
两个月后,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随着初冬的寒风席卷督军府——赴美小组成功归来!不仅带回了莱特公司最新型的可变桨距螺旋桨技术图纸和授权生产协议,更以极低的价格,聘请到了两位经验丰富的美国工程师随行指导!
整个督军府沸腾了!连向来刻板的士兵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庆功宴当晚,前厅觥筹交错,喧嚣震天。我作为“首功”,被安置在偏厅一桌,由周夫人作陪。隔着雕花门扇,能隐约听到楚向北沉稳有力的祝酒词。
“林姑娘,真是神人啊!”周夫人殷勤地给我布菜,眼中满是感激和敬畏,“督军说了,您可是咱们江北空军的贵人!这杯酒,老身代我们当家的敬您!”
我勉强笑着应付,心中却无多少喜悦。事情成了,我这“乌鸦嘴”加“预言家”的利用价值还剩多少?楚向北会如何处置我这个知晓太多又来历不明的“怪物”?金丝雀的命运,终究是关在笼中,或被彻底处理掉。
宴席过半,一个亲兵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边:“林姑娘,督军请您移步书房。”
心猛地一沉。该来的,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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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和雪茄味。楚向北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江北地图前,已脱了戎装外套,只着挺括的白衬衫和军裤,身形挺拔如松。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灯火下,他冷峻的眉眼似乎被酒意熏染得柔和了些许,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清明。
“坐。”他指了指书案对面的椅子。
我依言坐下,手心微微出汗。
“此役功成,你居首功。”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平稳,“想要什么?”
我一怔,准备好的各种说辞卡在喉咙里。如此直白?他是在试探,还是……真的在问我的意愿?
“奴婢……不敢居功。”我垂下眼,“只求督军……”
“抬起头说话。”他打断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并无苛责。
我被迫抬眼看他。他的目光很深,像在审视,又像在寻找什么。
“督军,”我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只求督军信守承诺,放奴婢……自由。”
“自由?”他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踱步到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面上一架新做的、精巧的飞机模型——那是周顾问按新图纸做的,“离开督军府,你想去哪里?”
“天大地大……”我涩然道,心中一片茫然。现代回不去,这乱世民国,一个孤身女子又能去哪里?
“外面兵荒马乱,你一个女子,怀揣此等‘异能’,离了督军府,”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是嫌命太长?”
我的心骤然缩紧。这是威胁?还是……
“或者,”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书案上,拉近了距离,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我,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探究,“你更想回到你来的地方?那个……有‘飞机’,有‘可变桨距’,有‘莱特兄弟’的地方?”
轰——!
大脑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他知道了?他怎么可能知道?!
“我……奴婢不明白督军的意思……”我声音发颤,强作镇定。
“不明白?”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锐利如刀的弧度,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薄薄的、硬壳的蓝色小本子,轻轻放在桌面上,推到我眼前。
当看清那小本子上烫金的校徽和熟悉的字体时,我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我的学生证!航空学院研究生,林念!照片上,短发利落,笑容明朗,背景是航院标志性的风洞实验室大门!它本应和我的手机、平板一起,在实验室爆炸中化为灰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楚向北的书桌上?!
“实验室‘意外’前夜,有人把它夹在一本旧书里,送到了我的案头。”楚向北的声音低沉缓慢,像钝刀子割过神经,“还有一张字条:‘异星现,祸福依;破长空,或可期’。”
他逼近一步,双手撑在我座椅的扶手上,将我完全禁锢在他身体投下的阴影里。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松香,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气息。
“告诉我,林念,”他俯视着我,灼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额发,目光如炬,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你到底是谁?从哪个‘星’来?你的‘祸福’之言,与这百年后的‘破长空’,又有何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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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证上那张属于“林念”的、朝气蓬勃的脸,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我所有侥幸的伪装。楚向北的质问,更是将我逼到了悬崖边缘。
“我……”喉咙像是被铁钳扼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过后,一种破罐破摔的疲惫感汹涌而来。瞒不住了,也无需再瞒了。
“如果我说,”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寒眸,声音干涩嘶哑,“我来自近百年后,那个飞机如飞鸟般寻常、能载人登月的时代……督军信吗?”
他撑在扶手上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指节捏得发白。那双锐利的鹰眸死死盯着我,瞳孔深处有惊骇,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被证实了最荒诞猜测的、近乎毁灭性的风暴在酝酿。书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西洋座钟的滴答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神经。
“继续。”他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沙哑得厉害。
“我是一名航空学院的研究生。一场实验室爆炸……把我送到了这里,成了督军府的丫鬟‘林念’。”我艰难地陈述着,感觉每一个字都在抽干力气,“至于那‘乌鸦嘴’……我不知道。或许就像那张字条说的,‘异星现,祸福依’,是穿越时空带来的扭曲?还是某种……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联系?”我苦笑了一下,“我只知道,每次‘预言’,都像在透支我的命。看到敌机坠毁时,我昏睡了整整一天。”
楚向北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他缓缓直起身,背对着我,走到巨大的江北地图前,负手而立。宽阔的肩膀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硬弓。书房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和我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压抑:“那张字条的主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摇头,这是实话,“学生证……我只在实验室用过。知道它存在的,只有导师和几个同门……”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楚云深?不,不可能。他当时在外地参加学术会议。
“百年之后……”楚向北喃喃自语,霍然转身,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告诉我!江北的未来!华夏的未来!飞机……真的能主宰天空?列强的坚船利炮,我们……”
“督军!”我猛地打断他,看到他眼中瞬间凝聚的戾气,心头一颤,却依旧硬着头皮说,“历史自有其轨迹!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引来风暴!我泄露了可变桨距技术,已是逆天!若再妄言国运……天罚降临,恐非你我所能承受!”我搬出了最玄乎的理由,指向窗外沉沉夜空,“您想让这刚刚燃起的星火,因窥探天机而彻底熄灭吗?”
“天罚……”楚向北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的狂热火焰在理智与野性的挣扎中明明灭灭。他死死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看穿。最终,那骇人的光芒缓缓收敛,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他颓然坐回宽大的椅子里,抬手用力按着眉心,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你走吧。”他挥了挥手,声音透着一丝沙哑的无力,“回东院去。”
我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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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生死线的逆转
新装配了可变桨距螺旋桨的容克飞机,被命名为“云雀一号”。首飞仪式定在城西新修的机场。那一天,几乎半个督军府的人都来了,士兵列队,彩旗招展。大帅也派了特使,带着那位千娇百媚的千金小姐亲临。她穿着最时兴的巴黎洋装,像只骄傲的孔雀,目光始终不离被众人簇拥着的楚向北。
楚向北一身笔挺戎装,亲自为试飞员——一位从法国归来的华侨青年戴上飞行帽。两人低声交谈,楚向北用力拍了拍飞行员的肩膀。阳光下,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那瞬间的神态,与学长楚云深在航模大赛前鼓励队友时,几乎重叠。
我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闷,有些涩。我默默退到人群最后方,远远望着。这样就好。他的世界是铁与火,是权谋与天空。而我这只误入的“异星”,该回到自己的轨迹了。等仪式结束,就向他辞行吧。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撕裂了空气!云雀一号如同苏醒的银鹰,在跑道上加速滑跑,越来越快!机头昂起,轻盈地挣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直刺蓝天!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做着各种平稳的机动动作,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良好操控性。阳光在银色的机翼上跳跃,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欢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大帅千金兴奋地拍着手,想往楚向北身边靠。楚向北却抬手制止了她,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天上的银鹰,薄唇紧抿,看不出太多喜色,但紧绷的下颌线已悄然放松。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刚刚完成一个漂亮爬升的云雀一号,突然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一颤!紧接着,左侧引擎爆出一团刺眼的火光和浓烟!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即使在地面也隐约可闻!
“啊——!”人群的欢呼瞬间化为惊恐的尖叫!
失去一侧动力的飞机,如同折翼的巨鸟,剧烈地摇晃着,失控地打着旋,以骇人的速度斜斜地向着机场边缘、人群密集的观礼区一头栽落下来!
死亡的黑影瞬间笼罩大地!绝望的哭喊声响成一片,人群如炸窝的蚂蚁般四散奔逃,互相践踏!
楚向北脸色剧变,厉声嘶吼:“疏散!防空炮准备!!”但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巨大的恐慌浪潮中。
眼看那燃烧的钢铁巨鸟拖着长长的黑烟,裹挟着毁灭的尖啸,就要吞噬下方的一切!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混乱奔逃的人群,楚向北眦裂发指、试图逆着人流冲向危险区域的背影,大帅千金煞白的脸和刺耳的尖叫……还有那越来越近、带着地狱烈焰的死亡阴影!
巨大的、纯粹的、对毁灭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神经!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停下!不要砸下来!回去!回到天上去!
“飞回去——!”我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俯冲的死神发出最绝望、最歇斯底里的嘶喊,声音尖利得劈开了所有嘈杂,“给我飞回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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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嘶喊声落下的千分之一秒!
那架失控俯冲、引擎熊熊燃烧的云雀一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来自九天之上的巨手狠狠向上托了一把!下坠的势头猛地一滞!已经明显断裂变形的左翼,竟在不可能的角度下,爆发出最后一丝诡异的升力!
轰——!
燃烧的机体带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几乎是贴着观礼台最前方的旗杆顶端,险之又险地擦了过去!灼热的气浪和浓烟瞬间席卷了前排,将几顶帐篷掀飞!无数碎片如雨点般砸落。
但它终究没有撞上人群!
失控的飞机擦过观礼台后,如同醉汉般歪歪扭扭地向前冲去,最终一头狠狠扎进了机场外围松软的、刚刚翻耕过的广阔农田里!
轰隆——!!!
大地剧烈震颤!一个巨大的火球裹挟着泥土和浓烟冲天而起!刺鼻的焦糊味和烟尘瞬间弥漫开来。
死寂。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机场。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逆转的一幕震傻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保持着奔逃或掩面的姿势,目瞪口呆地望着远处农田里升腾的烈焰浓烟。
“救人——!!!”楚向北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哑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雄狮,瞬间惊醒了所有人。士兵们如梦初醒,疯狂地冲向坠机点。消防水龙被拖拽着,喷出粗壮的水柱。
我浑身脱力,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在脑中搅动,喉咙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刚才那一声呐喊,仿佛抽干了我全部的生命力。
意识模糊间,感觉有人粗暴地拨开混乱的人群冲到我身边。一双有力的手臂猛地将我打横抱起!
熟悉的、带着硝烟和冷冽松香的气息将我包裹。我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在楚向北那张沾满烟灰、写满惊怒和一种难以言喻震骇的脸上。他的嘴唇在动,似乎在吼着什么,但我听不清了。耳朵里只有尖锐的蜂鸣。
黑暗如同潮水般温柔又强势地涌来,彻底吞没了我最后一丝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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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沉在幽深的海底,光怪陆离的碎片在黑暗中沉浮。实验室刺目的白光,导师焦急变形的脸;督军府冰冷的青石板,卫兵刺刀的反光;楚向北深渊般的寒眸,还有那架燃烧着、擦过旗杆的银鹰……无数画面交织、破碎、旋转。
“……脑部活动异常活跃……像在承受巨大负荷……”
“……生理指标在衰竭……未知原因……”
“……必须唤醒她!向北!跟她说话!说最刺激她、最让她放不下的!”
断断续续的声音,像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有周顾问焦急的声音,有陌生的、带着洋腔的中文,还有一个压抑着风暴、低沉到极致的嗓音,不断地在耳边重复一个名字:
“林念!醒来!林念……”
是谁?好吵……
“……云深!楚云深!你再不醒,模型数据全丢了!”
学长?!
一个激灵!沉重的眼皮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掀开!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激出生理性的泪水。
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明晃晃的无影灯,还有环绕在床边、穿着白大褂或军装、表情各异的人脸——周顾问的狂喜,洋人医生的惊愕,副官的不敢置信……
而我的手腕,正被一只滚烫的、带着薄茧的大手死死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视线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向上移。楚向北就半跪在我的床边。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泥土和烟灰的戎装,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头发凌乱,嘴唇干裂,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唯有那双眼睛,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眼底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失而复得的狂澜,以及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炽热情绪。
“督……”我试图开口,喉咙却干涩灼痛,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他猛地俯下身,滚烫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那压抑着无尽风暴的低沉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狠狠砸进我的耳膜和心底:
“林念!你给我听清楚!你的命,从今往后,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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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烽火连天的归处
在洋人医生和护士的精心护理下,我的身体缓慢却稳定地恢复着。坠机事故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左侧引擎关键铸造件存在隐蔽的内部砂眼,在极限飞行状态下不堪重负,导致灾难性断裂。两名美国工程师引咎辞职,新引擎的铸造被列为最高优先级。
我依旧住在东跨院,但门口不再有卫兵。楚向北似乎彻底遗忘了“放我自由”这回事。他变得异常忙碌,重整空军,追责事故,与各方势力周旋。但无论多晚,他总会踏着夜色而来。
有时是沉默地坐在我窗前的椅子上,就着灯光看文件或地图,高大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带来奇异的安定感。有时会带来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一块据说是美国最新式的巧克力,一枚造型奇特的飞机徽章,甚至是一本英文的航空期刊(当然,我看不懂,但他会指着图片,用生硬的英语单词解释)。
“新引擎铸造厂,定在城西。”一次,他指着地图上一个画了红圈的位置,语气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莱特公司派了新的技术总监。”
“哦。”我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应了一声。气氛有些沉默。
“那天……”他忽然开口,目光从地图移到我脸上,深邃难辨,“你喊的那句‘飞回去’……是‘乌鸦嘴’,还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你想让它飞回去?”
我捧着杯子的手一颤。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瞬间回闪。燃烧的飞机,绝望的呐喊,还有那不可思议的逆转……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声音还有些虚弱,“当时……只想它别砸下来,只想……”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刚毅的侧脸上,“……只想下面的人,能活着。”
楚向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追问。但那天之后,他停留的时间似乎更长了些。我们不再只谈飞机和公务。他会问起“百年后”寻常的生活,那些“如飞鸟般寻常”的客机,人们如何出行,城市是什么模样。我小心翼翼地挑选着不会“泄露天机”的细节,描述着高铁的速度,手机的便利,图书馆的浩瀚。他听得很专注,冷硬的眉眼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偶尔会因听到不可思议之事而微微挑眉。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宁静的氛围在我们之间悄然滋生。像并肩穿越惊涛骇浪后,终于驶入一片风平浪静却深不可测的海域。
身体恢复后,去机场成了我唯一的消遣。站在空旷的跑道上,看着工人们在工程师指挥下修复场地,安装新的导航灯,听着远处厂房里锻造新引擎传来的隐约轰鸣,感受着风从旷野吹来的自由气息,心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那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壮丽的橙红。我独自站在跑道尽头,望着被晚霞镶上金边的机库大门出神。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熟悉的松香气息靠近。
我没有回头。
楚向北停在我身侧一步之遥,同样沉默地望着那片燃烧的天空。良久,他低沉的声音随着晚风传来:
“新飞机,叫‘云雀二号’。”
“嗯。”
“引擎月底能装好。”
“嗯。”
又是沉默。只有风声掠过荒草。
“林念。”他忽然唤我全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心头微动,终于侧过头看他。金色的余晖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将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照得分明——有挣扎,有决断,还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孤勇。
“如果……”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灼灼地锁住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烙印其中,“我是说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回到你来的地方……”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终于……还是来了。他终究无法容忍一个“异星”长留身侧。之前的种种,不过是安抚和……补偿?
一股尖锐的涩意直冲鼻尖。我迅速低下头,掩饰瞬间泛红的眼眶,声音努力维持平静:“督军……是要兑现诺言,放我走了吗?”
“不。”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上前一步,迫人的气势瞬间将我笼罩。他抬手,带着薄茧的、微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托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向他的眼睛。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我错愕的脸,以及一种我从未敢奢望、此刻却如燎原烈火般燃烧的炽热情感。
“我只想知道,”他的声音低沉喑哑,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砸在我的心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如果那个选择权在你手里……”
“你会不会……”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问出了那个足以击穿我所有心防的问题:
“为一个人,留在这个烽火连天的时代?”
晚霞如火,在他身后烧透了半边天空。旷野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卷起他军装的下摆。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他灼热的目光和我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几乎要炸裂开的心脏。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看着他眼中那个小小的、惊慌失措的自己,看着这张与楚云深几乎重合、却镌刻着截然不同风霜与杀伐的脸。那些在督军府提心吊胆的日子,那些在油灯下并肩演算的深夜,他撑在扶手上俯视的压迫,他在农田里抱起我时手臂的颤抖,他深夜坐在我窗前沉默的剪影……无数画面如潮水般奔涌冲刷。
恐惧吗?是的。这乱世如虎狼环伺。迷茫吗?是的。百年时空的鸿沟深不见底。
但有一种更汹涌、更原始的力量,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防。是劫后余生时他眼中失而复得的狂澜,是金丝笼里他递来那颗巧克力时笨拙的温和,更是此刻,他放下督军所有的骄傲与杀伐,捧到我跟前的、那颗滚烫而赤诚的心。
眼泪毫无征兆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滑过脸颊。我张了张嘴,喉咙哽咽,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在他炽热如炬的凝视下,重重地、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为一个人。
就是这个人。
托着我下巴的手指猛地收紧!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吞噬一切的狂喜风暴!下一秒,天旋地转!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拽进一个坚硬而滚烫的怀抱!带着硝烟味的戎装布料摩擦着我的脸颊,他有力的手臂如同钢铁般箍紧我的腰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揉碎,嵌进他的骨血里!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发顶,胸腔紧贴的震动传来他压抑不住的低吼,像是困兽终于挣脱了牢笼!
“好!好!林念……念念……”他一遍遍念着我的名字,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狂喜。
夕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金光消失。无垠的旷野上,只有晚风呼啸着掠过新修的跑道,奔向未知的远方。
而我的世界,此刻只剩下这个禁锢般的、令人窒息的拥抱,和他胸腔里传来的、如同擂鼓般震耳欲聋的心跳。
咚。咚。咚。
那是我的归处,也是我选择的,烽火连天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