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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是权倾朝野的大奸臣,

我是远近闻名的大傻子。

先皇驾崩,我爹临阵倒戈,

把最不起眼的邕王扶上皇位,

作为交换,我成了太子妃。

大婚那日,等到半夜也不见太子李承乾的踪影,

身边的丫鬟说,他带着心上人跑了。

实在无聊,我就着床上的花生喝完了整壶合卺酒。

刚准备洗洗睡,太子被五花大绑扔了进来。

我打了个酒嗝安慰他:“别难过,你喜欢谁我给你纳啊,你给我荣华富贵,我给你姐姐妹妹,开放式婚姻,U know? ”

他的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我正准备继续动之以情,

他结结巴巴的开口:“奶…奶…奶奶个腿,那句英文怎么说的来着,奈斯兔米特油?”

01

太子激动的满脸通红,松了绑就来抓我的手,“家人啊家人。”

别贴,能把价格打下来的,哦不,能带我回家的才是家人。

我嫌弃的抽开手,直奔主题,“你也是穿来的?知不知道怎么回去?”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继续嗑花生。

叫人送了两壶酒,就这满床的花生红枣,我俩蹲在床上交代了穿来的生平。

他穿来六年,是边角料宗室王爷李旦独子李承乾。

我穿来三个月,是当朝奸相沈括嫡女沈娇娇。

“还行,虽然你学数学我学计算机穿来这古代是两个废柴,但赖好有身份,能多活几集。”我掸了掸身上的花生衣,自我安慰。

李承乾一张俊脸皱得像苦瓜,“原本和如今的父母在一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做个闲散王爷也就算了,偏你那个便宜老爹非要烧冷灶,这下好了,我成了太子,我他妈的怎么会当太子。”

我斜眼觑他,怀疑他在凡尔赛,“万人之上的太子千岁,心安理得的后宫美女三千,这剧本你都不满意,你还想上天?”

他不忿的嚷嚷起来,“放屁,我真这么有本事还能被绑进你房间?那沈贼不过是见我们父子没啥根基更好操控。”

说完觑我一眼,在得到我眼神同意后撸起袖子破口大骂,“我老子和我,现在就是那老小子的提线木偶,在朝堂上连个屁都不敢放,我看这太子,早晚都得死。”

说完自己愣了一下,“诶?还挺押韵。”

我喝了口酒,思索后真心建议,“公众场合放屁本就不文明。”

对上那厮不满的眼神赶紧接了句,“这样,穿回去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如今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如明日我去杀了沈贼,你去阉了老皇帝,万里江山,唾手可得哈哈哈哈······”

剩下的话被他面色惊恐的一把捂进我嘴里,“姑奶奶,隔墙有耳,隔墙有耳。”

“没事。”我一把打开他的手,“老娘我,还在新手保护期。”

穿进来之后,我往被救起来的那片湖里又跳了十多次,都被我那忠心护主的丫鬟春桃救上了岸。

我在水里浮沉,看她自由泳姿势如此标准,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也是穿进来的某个游泳冠军。

但很快又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我扑腾的太累躺在岸边闭着眼休息时,她哭天抢地,“我苦命的小姐啊!你死了我就陪你去,还活着做什么 ······”

绝对是原装的封建脑。

一番折腾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我学会了游泳、变成了相府没了记忆又一心求死的傻子,还被迫接受了这片湖再也不能带我回去的痛苦事实。

恰逢此时,我那便宜老爹靠卖队友挣来个太子妃之位。

这个大金饼并未指名道姓,彼时我是唯一的沈府嫡女,首先成为众矢之的。

中毒三次、被蛇咬五次、从阁楼被推下来八次。

最后我那便宜老爹看着被包成木乃伊还能喘气的我捋了捋胡子,“不错,难杀也是太子妃最难能可贵的品质。”

新手保护期这一离谱设定,让府内一众姐妹纷纷破防。

但我却因此发现,靠死魂穿这件事,不是很靠谱,可以暂且放放。

努力不一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很轻松。

为了离那些要不了我命却要让我痛的草包远一点,我迫不及待的嫁进了太子府。

遇见了李承乾。

果然,适时的摆烂可以推进剧情的走向。

看来太子妃的日子,要比我想象中舒心不少。

床上的东西被造完后,我们俩郑重的做出一个决定——洗洗睡。

我刚抓起绣着金色鸳鸯的大红被子,准备把花生壳都抖下了床。

李承乾一张俊脸白里透红,双手已经防备的攥紧了领口,大着舌头义正言辞道,“我很保守的······不接受一夜情······嗝······也已经心有所属,此生只爱娇娇一人······那啥,除了我这具宽肩窄腰的身体不能给你,太子府钱都给你······我给你养十个八个面首,绝不让你长夜寂寞······”

被我一枕头砸晕,世界终于安静了。

这兄弟能处,给钱还给男人,既然回不去,且苟着吧。

02

好消息,太子妃不傻了。

坏消息,太子妃又魔怔了。

我贴了告示,要重金网尽天下能人异士牛鬼蛇神,一心求道,早登极乐世界。

PS:貌美者优先录取。

不久,我就收到了我那事业批老爹递进来的书信,言辞恳切、苦口婆心将我臭骂一顿、威胁一通,得到嗑着瓜子的李承乾一句真心称赞,“娇姐,你这爹字写的挺好看。”

江湖骗士养满了太子府,穿回大业进展的如火如荼,我身边的游泳健将春桃最先坐不住,她痛心疾首的问我,“小姐,你天天嚷着要穿回去,到底要穿回哪里,那里到底有谁在啊?”

我慢悠悠的喝着她炖的枇杷雪梨羹叹了口气,“那里啊,有我爱的人。”

我是说家人。

但她的思想明显跑偏,偷偷看了一眼坐我一旁蹭喝的李承乾,干咳一声疯狂给我递眼色,“小姐,你昨晚没睡好,是不是痴症又犯了。”

我挑眉逗她,“在那里,不管男人女人都只能成一次亲,娶了两个老婆的人是犯罪,要坐牢浸猪笼的。”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坐在一旁昨夜刚娶了心上人做太子侧妃的李承乾,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子恕罪,我家小姐定是最近求仙问道魔怔了,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李承乾这厮脸皮厚的堪比城墙,自然不会对号入座,挥手把春桃赶出去后,抓了一把瓜子把头凑上来,“娇姐有什么爱人?情感挺丰富啊?闲着无聊年轻人唠一唠啊?”

一副智障的样子实在很像一坨堵不上墙的烂泥。

我真诚的邀请,“我看你也不是做一国之主的材料,不死在夺嫡路上估计也要被弄死在龙椅上,等我找到回去的方法,你和我一起回去算了。”

他露出脑干缺失的笑,“那你得把我和柔儿一同带回去才行,我走了,她会活不下去的。”

说完拍了拍手,接柔儿出门踏青去了。

留我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柔儿是他大婚夜带着私奔的心上人,也是我亲自请旨给他迎进门的太子侧妃。

据他说,他在穿进来的那一刻,就对她一见钟情、一眼沦陷、一往情深。

他们大婚那日我见过一面,得出一个结论——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呵,男人。

真巧,我也喜欢美女,尤其是柔儿这种温柔似水的,看着嗑瓜子都赏心悦目。

在我的再三邀请下,李承乾这个小气鬼终于肯带他的心上人来我院里坐坐。

春桃一脸严肃的趴在我耳边小声蛐蛐,“小姐,你让侧妃来,是不是已经有了能把太子抢回来的计谋。”

我点头,“嗯,你去给我炒点花生,蒸点桂花糕,再多做几个下酒菜。”

她愣了一下,“小姐,您是要下毒?”

我义正言辞的摇头,“我决定灌醉李承乾,然后······”

“然后?”她警惕的看了眼四周,求知若渴的把脑袋又凑近一点。

“然后勾引走柔儿,你觉得这样如何?”

春桃的眉心跳了跳,干笑两声,“小姐···还真是会开玩笑···哈哈哈···”,然后攥着领口跑去了厨房。

柔儿甚合我意——因为柔儿不跟着时,他来我院里从来是空着手,而今日柔儿却知道给我带一壶桃花酿,正好配花生。

“这是我亲手做的,希望太子妃喜欢。”

柔儿看着我时笑的温柔又可爱,粉粉嫩嫩的像朵娇艳的桃花。

她知道我和李承乾没有男女之情,也听他说过我们都是阴差阳错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更关键的是,她愿意相信。

从此,李承乾被揪去朝堂后,柔儿常常被我叫到院中来玩。

她貌美又手巧,给我做桃花酥,给我酿桃花酒,听我讲“我们那个世界”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带轮子会跑的铁盒子,能看见图片的板子,看不见可以传送信息的网,还有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一夫一妻的法律。

美人在侧,这样的日子神仙不换。

但我还是想回家。

03

在我几乎花干了嫁妆后,养了满府的能人异士毕恭毕敬递给我一副“回魂汤”,号称喝了就能回到极乐世界。

我和李承乾看着摊在桌子上的一包类似香灰的东西,礼让半天,谁都不敢鼓起勇气去尝上一尝。

于是,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春桃。

她在我俩灼灼的目光下颤巍巍用手指沾了一点,闭着眼睛认命的细细品味,然后——晕了过去。

太医来诊,看着她淌到脖子的哈喇子说,身强体壮,睡得香甜。

他妈的,给我一包强力安神汤,让我梦里早归极乐是吧。

在李承乾看傻子一样的眼神里,我痛定思痛,决定靠自己。

以颜值为基准,散了排名靠下的一半江湖术士,将钱省出来大兴土木在太子府修了个——佛堂。

上到如来佛下到土地公,所有叫的上号的佛像排排坐,修了个遍。

在上班和上进之间选择——上香。

李承乾面上嘲讽,当夜就被我逮到跪在面目最是凶悍的罗汉面前喃喃自语,“今日朝堂上骂我的那个言官,求您让他下朝回府的路上从轿子上摔下来,最好三天,哦不一个月上不了朝。”

他这太子当的并不松快。

据他说,他是著名高校数学系高~材生。

被拘在这古代,满朝文武不问他奇变偶不变的下一句是什么,只要求他将文言文和申论知识点融会贯通,出口成章,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幸好,他不是一个人挨骂。

陪他一起的,还有他那个被我便宜老爹推着上位的怨种父亲。

人人都知,如今沈相在朝堂中一呼百应,反倒是皇上和太子孤立无援,时时还要被言官忠言逆耳揪着小辫子一通谏言。

他们说皇上仅太子一个儿子子嗣单薄,夜里睡妃嫔时仍旧不雨露均沾;说太子祭礼祝祷时跪下的姿势不够挺拔,昨日呈上的奏章又写错了好几个字······

我求仙问道胡作非为,本应该是太子最长的小辫子,却因着姓沈,未被参过一本。

李承乾被我发现偷偷拜佛行诅咒之事后,索性摆烂。

日日下了朝去佛堂拜一拜,再来我房间骂一遍朝中诸臣——尤其是我那便宜老爹,撒完一通怨气,才去找他的亲亲柔儿。

我做不了名副其实的太子妃,倒很乐意做个垃圾桶。

主要是因为养那群江湖术士已经花光我的家产,如今李承乾是我名副其实的金主爸爸。

但李承乾刚入京,还没站稳没人送礼,家底薄的跟纸一般。

我只好自己想办法,开始认真想怎么才能在这古代活下去。

身无所长。

但幸好啊幸好,我经常摸鱼看小说。

盘了个酒楼搭了个戏台,名曰番茄茶楼,日日将《妻子的诱惑》、《霸道姐夫爱上生活不能自理的我》等一系列话本连续剧轮番排演,场场爆满。

若遇玄幻剧情,还能让后院那些颇有姿色的术士们上去手心里捏个火出来,甚是新奇有趣。

果然,八卦和狗血,就是根植在人类基因里的,不管在哪里,都是流量密码。

我深觉这是个不错的买卖,既可以挣钱,还可以借机掌握民间舆论,令我甚是满意。

春桃管厨房,我写剧本,柔儿看账,我这茶楼经营的有声有色,直把分店开到了京城周边。

没过多久,我已富得流油,把这个日日挨骂,没几个钱还陪不了心上人的李承乾勾的满眼嫉恨。

04 沈相之秘

这样的日子很好,令我甚是满意。

可有人,却不怎么觉得。

成亲半年,我那沈相父亲趁着太子不在,登了门。

他端坐在堂中,面沉如水。

久居高位,他的目光压过来时,我不争气的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放下白玉茶盏,他气定神闲的轻轻吐出几个字,“娇娇,你装傻。”

我梗着脖子,尽力让自己面色平静,“我只是失忆,也没说过自己是傻子。”

他是权臣,腥风血雨中把如今圣上推上皇位,自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我是他的女儿,但他有太多女儿。

“你姓沈,顶着沈相嫡女的名头成为太子妃,和我互为依仗。”

“半年前,你纵容太子纳了侧妃,我只当你是刻意讨好,但如今看来,你根本没半点心思用在太子身上,可是我送你进来,不是让你去修仙,也不是让你演些荒唐话本的,太子长子,不能从别的女人肚子里出来。”

我坐在他下首,低眉敛目,半晌未吭声。

正准备开口反驳我的话本虽然狗血但逻辑清晰并不荒唐时,宽厚的手掌一把钳住了我的脖颈。

呼吸猛然被阻断在喉咙,惊呼声只开了个头就被阻断在喉咙里,他用了十足的力道,似乎下一秒就可以轻易捏断我的脖颈。

抬头对上那双凉薄阴鸷的眼睛,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感受到死亡。

“如今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一定要姓沈,但却不一定,非得是你。”

在昏厥过去的前一秒,我被他像破布一样甩在脚边,空气急不可耐的涌进胸膛,呛得我剧烈咳起来。

“主子胡闹,是奴才无用。娇娇,别再让我失望了。”

无力的伏在地上,我剧烈的喘息抚着胸腔,来自文明社会,遵纪守法,父母疼爱,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我,像一个畜生。

我不甘心的抬起头瞪他,可他却不准备再听我说话,斜睨一眼,冷哼一声抬腿离开。

脖子上他掐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痛,我突然意识到不对,慌忙起身去寻春桃。

在后院,我找到了她的尸体。

她静静地躺在后院梨树下那片洁白的鹅卵石上,不远处,是她为我扎的秋千架。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但皆因我那父亲要给我一点颜色瞧瞧,就无声息的丢了性命。

命如草芥,原来是如此这个意思。

我只当自己是局外人,如今看来,竟是一颗生死都由不得自己的棋子。

如今是她,以后就是我。

一旦我没有价值,不过是任他捏扁搓圆。

背后有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我转过头,是柔儿。

她眼中惊疑不定,匆忙上前握住我,将我颤抖的身体抱进怀里。

抚上我可怖掐痕的手指冰凉,她分明也是怕极,却仍声音含颤的安慰我,“没事了娇娇,没事了,你受伤了,我给你上些药。”

暮色沉沉,堆满晚霞的天空渐渐变成灰白,苍茫的山脊静谧,起了薄薄的雾气。

我站在春桃的墓前,突然想起,早起时她还抱怨我夜里看书太迟,咳了两声,要给我做枇杷雪梨羹。

她是孤儿,十岁被人牙子卖进相府,如今不过十六岁。

我的十六岁在干嘛?

好像在上高一,最大的烦恼就是今天居然排了三节数学课,更新的韩剧没空看,想买周边卖断了货。

可她已经为奴为婢六年,任劳任怨却还是被埋在地里,泥销白骨。

李承乾赶来,我转过头,看着他惊疑不定的眼睛,开口打断他还未出声的安慰,“李承乾,你被骂够了吗?”

“柔儿很好,你爱她,也得护得住她。”

“我知道,一个关于沈括的秘密。”

05

今日是我第二次见皇后。

她如今已被滋养的满身贵气——皮肤白嫩,满头珠翠,穿着刺绣精致的明黄色锦袍,轻抬的手指优雅端庄,脸上的笑容却不达眼底。

我这太子妃当的惫懒,甚少来宫内拜见。

太子妃应尽的职责,都是柔儿做的更多。

但李承乾说过,她是个很好的母亲,也是个很好的妻子——善良柔顺、待人既亲切又和善。

可这些对于一个皇后,却不是珍贵的品格。

今日是赏春宴。

宴会开始不久,一个女子就满目含春的跌进皇上怀里。

是我那美貌名动京城、待价而沽等成老姑娘的姑姑——沈蓉。

她粉面含春的从皇上怀里挣扎起来盈盈跪下,语气婉转缱绻,“皇上恕罪,民女一时贪杯失了态,请皇上责罚。”

跪下的姿势柔顺,露出细长如玉般的脖颈,似露出花柄任人采撷的莲花。

皇上笑的和煦,挥手示意她起身,“你是沈相的妹妹?听说你身体孱弱一直在外养病,如今京中可还习惯。”

他的语气含着笑,眼睛也含着笑,可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另一只藏在桌下的手却紧紧的牵着笑容勉强的皇后,指尖苍白。

一如坐在我身侧低着头的柔儿。

那日赏春宴,皇上封了沈蓉,也封了顾将军的妹妹顾如霜和内阁首辅之女宁静。

当夜,李承乾带了柔儿提了酒来到我院中,鹅卵石上的血迹已被冲洗的彻底,被月色染了一层白霜。

李承乾难得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仰着头赏月,良久讷讷道,“我的母亲说过,当年她嫁给父亲,求得不是荣华无极,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柔儿轻轻拉过他的手,眼神温柔又凄楚。

如今的皇上,难保不是以后的李承乾。

只是这太子府有沈相嫡女占着位置,暂时没有其他人敢站出来染指罢了。

我避开他的眼睛看向月亮,“你也说了,是父亲母亲,不是皇上皇后。”

他闻言低头,自嘲的轻笑出声。

“既已入局,身不由己,若不想只做棋子,我们没得选择。”

李承乾酒量差,两壶下去,又开始趴在石桌上嘟囔着醉话。

柔儿笑着给他拢了拢披在身后的衣服,满眼温柔。

我坐在秋千上看着亮如圆盘的月亮发呆。

她站在我面前,给我上药的手动作轻柔细致,“这是我家祖传的祛痕膏,我知道你不喜欢药气,所以调了些香粉进去。”

“柔儿,以后的日子,也许不会很太平了,你怕吗?”

柔儿嘴角勾起的弧度清浅,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又坚定,“我不怕,有你、有承乾,我不怕。 ”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我突然发觉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已经久远的仿若隔世,长叹了口气,低垂了脑袋,“柔儿,我真的很想回去。”

她伸手把我拦进怀里,身上有极淡的桃花香气,静默很久,她问我,“娇娇,你们的世界里,一个男人真的只能娶一个女人吗?”

我看着她泛起迷茫的眼睛,忍不住想起春桃。

“柔儿,朝三暮四是人的本性,不论男女。我们有一夫一妻的法律,可照样有大把的人背叛婚姻,就像这个世界有长幼尊卑如此森严,可照样有人因着私欲颠倒乾坤,不要迷信真心,因为真心瞬息万变,如果有一天李承乾辜负了你,不要怕,我有钱养你,你可以离开他。”

柔儿怔愣半天,消化完我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转头看着李承乾勾起嘴角,“不会的。”

李承乾不会变?还是她不会离开?

话本我看了这么许多,自古都是男人薄情女人薄命,不过是因为男人除了爱情还有许多事要去追求,而女人却把爱情当做人生的全部罢了。

可她那时的眼睛漂亮的像颗琉璃珠子,我张了张嘴,不忍心再开口说话。

世上亘古不变的,只有这高悬在天上千万年,置身事外照世间的月亮。

06

我病了。

太医来看过,说是中毒。

身边物品被一一验过,最后却在那罐柔儿送来的祛痕膏里验出了毒。

柔儿被李承乾关了幽禁在院中,事情未查清楚前,不许再出门。

我那家中排行第八的庶妹以照顾我之名,被送进了太子府。

说要日日贴身伺候,但态度既不恭谨又不尊重,倒是对李承乾热络殷勤关怀备至。

她日日凑在我和李承乾中间,阴魂不散。

夜里好不容易赶走了她,我和李承乾只能蒙在被窝里骂娘。

“李承乾,你这府里的细作摸得怎么样了,老娘已经忍不住要刀了这绿茶了。”

“快了快了,有点线索了,娇姐你再忍忍。”

“柔儿还好吗?”

“她愧疚的很,让我替她向你道歉,娇姐啊,这次若不是你养的江湖术士有个俊俏郎君刘一手精通毒术,否则你搞不好真的已经魂归故里了······”

她妈的,新手保护期过了。

我纳罕非常,“太子府的人前前后后我几乎都换了一遍,居然还能被下黑手,你争点气,赶快把人给我找到,不然我们的小命都攥在别人手上了。”

“嗯嗯,你放心,你放心。”

我放不下心。

沈括毒辣,这一招一石二鸟用的老道。

太子侧妃下毒谋杀太子妃,解决了不听话的棋子,又解决了太子的心上人。

我正想着不能坐以待毙,怎么在府中搅弄些风云让人现身,意外却先一步到来。

柔儿怀孕了。

那弃道从医重新找到人生方向刘一手把消息告知我时,我心中大惊,此刻宫中、太子府都不是安稳地方。

前脚严令他不得宣扬,不消一刻,我那排行第八的庶妹就气势汹汹的闯入我房中。

她俨然一副等我死了就要接替我、已先一步代入太子妃的急切模样,冷声质问:“姐姐,听闻那太子侧妃有了身孕,姐姐如何应对,父亲说过,太子长子决不能从别人肚子里出来。”

刘一手是我之前招进府中的,底细我细细查过,沈括厌恶这些鬼神之术,向来对这些术士嗤之以鼻。

且他被我用千金养出来的胃口,不可能这么快就倒戈。

那她的消息从何而来?

我压下心中惊讶,咳嗽两声,“我如今缠绵病榻,能有什么办法。怀胎还要十月,有什么好着急的。”

她轻哼一声出了房门,估计是去给沈括报信去了。

我急的从床上猛然坐起,又不敢妄动。

好不容易等到得了消息的李承乾回府,告诉他还是尽早将柔儿秘密送出府去,天大地大,沈括不是神仙,等局势稳定再将柔儿接回。

李承乾犹豫半晌前怕狼后怕虎,被我一脚踹出了门。

我总觉得不安。

这日刘一手正捏着我的手腕把脉念念叨叨要进行休养,李承乾身边的亲信就灰头土脸的跑了进来。

他告诉我,柔儿小产了,在离开太子府的路上。

我那排行第八的庶妹得知李承乾要将怀孕的柔儿送走,急于表现,动了太子府暗线在柔儿出府的马车上做了手脚,马儿受惊,柔儿摔下了马车。

我光着脚跑到柔儿的住处时,院中婆子慌乱的进进出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她的房间端出。

房间内,她的呜咽声凄厉又隐忍,李承乾失魂落魄的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手上仍旧沾染着已经干了的血污。

那血迹刺目,洇在他浅黄色的锦服上像一朵花,和那日绽放在春桃身下的那朵如出一辙。

我深吸一口气,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开口,

“奸细抓到了?”

“嗯,被关在柴房。”

李承乾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心的红色,没有抬头。

“李承乾,照顾好她。”

柴房内,那庶女并着两个下人被绑的结实塞了嘴,我那八妹妹看我进来挣扎着想要起身。

一直找不到的奸细,是李承乾从小带在身边的小厮和一直照顾他的嬷嬷。

难怪,我换了一波又一波的下人都能中毒,而柔儿怀孕被送走这么机密的事也能被泄露出去。

那婆子伺候李承乾二十年,在他未穿进来时,就跟着这具身体。

而他们入京,如今才一年有余。

金子淬火才知纯,人心与财才知真。

“这两人谋害皇嗣,无需禀报官府直接杖杀。”我冷声吩咐身旁侍卫,“带到后院行刑,召太子府所有下人一起来看。”

侍卫手脚麻利的扭了两人出去。

“至于沈府八小姐——”

“——名门贵女,不好直接处置,就把她送还沈府吧。”

她的眼中应声闪过惊喜和得意,自然以为我碍于沈括不会、也不敢动她。

真是愚蠢,纵然沈括再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残害皇嗣的罪名,他依旧承担不起。

我话音一转,“沈府八小姐出于嫉妒,毒谋害太子妃嫁祸太子侧妃,欲取而代之,一计不成又设计毒害太子骨肉。这个消息,今天之内,要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身旁的下人俯身称是,利落的转身出去。

我冷眼看着嘴里乌拉乌拉说不出话被婆子按在地上,却仍不甘心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八小姐,轻声问她,“八妹妹,不如你猜猜我们的父亲,会不会保你。”

07

三日后,沈括一身素服来太子府探望。

沈府八小姐已经被送去宗人府,等候发落。

此事沸沸扬扬,京城百姓人尽皆知。

残害皇嗣按律当斩,本是要累及全族,但皇上念及旧情,又怜惜太子妃无辜受累,只追咎沈府八小姐一人之罪。

这场闹剧里,皇上得了宽厚的仁名,太子得到府内太平,而柔儿却尚未来得及感受为人母的幸福,就丢了自己的孩子。

说是慰问,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我送沈括出府时,他看我低眉顺眼,不再是梗着脖子一副难训之色,以为我经此一事得了教训,反而和蔼起来:“娇娇受苦了,是你八妹妹狭隘狠毒,我让她来照顾你,倒让她生了别的心思,听闻太子不曾因那逆女迁怒于你,更对你多有怜惜,如今侧妃小产伤了身体,正是你的机会。”

我乖顺的模样像极了那些宴会上被以父为纲教导出来的京城贵女。

“父亲说的是,你我至亲,互为依仗,之前是娇娇任性。”

这场闹剧落幕,结果不见得是沈括当初想要的,但到如今这般,也没什么损失。

他并没有因此事受到半分责罚,因为皇帝不敢;太子侧妃没了孩子,太子长子依旧空悬;而我也受了敲打开始听话。

代价只是没了一个不起眼的女儿。

她死的时候,我只知她在相府排行第八,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沈括,不急。

大厦不是一日倾倒的。

欲使其亡,先令其狂。

沈括在百姓眼里,虽不算纯臣,对当今圣上而言,却有从龙之功。

想杀他,先得让他身败名裂。

站在太子府门口,看着他满意离开的背影,我缓慢的勾起唇角。

后宫内,沈蓉受尽宠爱。

沈府愈发鼎盛,如今就连沈府的庶长子,也因纨绔的样样精通和太子臭味相投,得了个工部肥差。

不用出门演戏时,李承乾总爱提着壶酒来找我喝两杯。

他说,在我这里坐着,能记起自己从哪里来,觉得真实。

从一开始街上随便买来的女儿红到如今装在白玉瓷瓶里价值千金的露夜白。

我的舌头被养的再也不能将就寡淡的劣酒,而他也被权势浸泡的满身矜贵。

今日他心情不佳,坐着的姿态并不挺拔,但他自己都没发觉,与京中王孙公子们日日厮混,被奉承的久了,他的气质中已多了几分独属于上位者、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的淡然闲散。

比如说,他已经很久不嗑瓜子了。

轻轻抬手赶了我身边的丫鬟出去,我拨着算盘珠子未起身,他也未有丝毫介意,自顾自喝了两杯。

过了很久,他沉声开口:“顾将军的妹妹顾如霜怀了身孕,沈蓉砸了寝殿。今日朝堂上,父皇以修成运河之功想要嘉奖沈括,沈括说自己别无所求,只一个妹妹自小体弱,请求父皇多加怜惜。”

我停下手中动作,沉吟道,“她已是妃位,皇上怜惜,就只能封为贵妃。”

“是啊,贵妃之位,位同副后。但父皇不仅允了,也以皇嗣为由一同晋封了顾如霜。”

我挑眉,“那还真热闹,两个贵妃平起平坐,沈蓉有沈括依仗,顾如霜有皇嗣傍身。”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下朝后我去看了母后,她说已经有两个月未曾见过父皇了。未进京时,我记得他们日日相伴,最喜欢的事就是一起出门踏青。”

我看着他捏着瓷杯的手指莹白温润,是一双金尊玉贵保养的宜的手,这双手也已经许久没有给柔儿画过眉了。

甚至,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面了。

“李承乾,你又有多久没和柔儿去踏过青了。”

他凑在嘴边的杯子顿在半空。

柔儿小产后,他们似乎一夕之间有了嫌隙,可朝堂之事他如今渐渐上手,还要经常陪着那些个公子演戏,他变得很忙。

再没有了日日低声下气哄女人的功夫。

柔儿经常到我院子中拜佛、发呆、看话本、做糕点,却总是在李承乾回来之前离开。

她瘦了很多。

一腔真心的人,是最经不起辜负的。

而柔儿比我想象中倔强,也远不像看起来这么娇弱,就比如我差点忘了,她被规矩教养长大,却敢和当时想要逃婚的太子私奔。

“柔儿知道了对吗?她知道你是故意给我那庶妹机会做手脚,好利用你们的孩子引蛇出洞牵出藏在太子府的细作。”

李承乾抬头看我,很快又垂下了眸。

沉默良久,他开口声音晦涩,“娇娇,我没想过伤害柔儿,明明我做足了准备,那是一场意外······”

他以前很爱叫我娇姐,如今他却常叫我娇娇。

“李承乾,我决定入局是因为报仇和自保,当时你决定开始反抗,说出的理由是你想保护她。”

“你既用她做了借口,也该长久一点才让人觉得可以信任,别这么快就心口不一。”

看着他的眼尾泛起殷红,我咽下未出口的讽刺,张了张嘴,只再说了句,“别辜负她。”

窗未关,裹了寒意的秋风无声息灌进房内,茶桌的烛火下明明灭灭,他默默良久,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08

宫中沈贵妃和顾贵妃斗的人尽皆知,连带着朝堂上沈括和顾将军也水火不容。

皇帝惯会和稀泥,吵得狠了就各赏一点。

那年冬天很冷,顾贵妃怀孕已满六月,据传她遭到多次暗害,都未被得手。

李承乾昨夜应邀出门,一夜未归。

第二日他去上朝,却命身边小厮将一个女子送进了家门。

那小厮低着头不敢看我,跪着说,太子昨日醉酒宠幸了她。

这个女人姓林,名若兰,不算什么绝色,在酒场里逢场作戏这么久,他的酒量也远不是当初两杯就微醺的程度。

我知道他因何而醉。

林若兰的哥哥刚立了战功还未从边关回来,叫林盛,以前是顾将军的副将。

我安排好那女子后去找柔儿,她正抱着暖炉坐在堂中看雪,神色悠远。

“柔儿,你想要离开吗?”我认真的问她,“这绝不会是李承乾最后一个女人。”

她的视线从院中的那株桃花树上静静落在我脸上,“娇娇,你说他昨晚真的喝醉了吗?”

他们说下雪是没有声音的。

但雪若下的很大,是有簌簌之声的。

我静静地看着柔儿落在院中空洞的眼睛,只觉得那雪似乎都一片一片落在心上,让人呼吸凝滞又重的难以挣脱。

李承乾向我解释,那夜他确实喝醉了。

但其实其中真假我并不关心,而该他去解释的那个人,他却没有勇气再去解释一遍。

身不由己,权衡利弊,我们是盟友,我能接受。

但对于柔儿来说,却没有这么容易。

不管他有多少苦衷,他终究是违背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这样的事,我们都没有办法。

第一次是我占了他妻子的虚名,第二次是林若兰,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女人。

林若兰成了太子府的侧妃,和柔儿平起平坐。

她对我并不恭敬,因为我姓沈,因为我是太子妃。

可她天真烂漫爱撒娇,即不同于我的凉薄,也不同于柔儿的娇弱。

李承乾虽不算多宠爱她,但也算温和以对。

从此,除了我院中,柔儿常去宫里陪皇后娘娘,我知道她不愿见林若兰。

这样也好,有皇后保护,柔儿多一份依仗。

后宫内,沈蓉和顾如霜针锋相对,顾氏身怀皇嗣已占了上风,而太子府居然又有亲顾一派来分了宠爱。

沈括找人递了多次话给我,让我趁机除了林若兰,都被我用各种借口拖着。

朝堂上,顾将军和沈括已成分庭抗礼之势,势同水火。

又是一年春宴,皇后近日感了风寒,这日的春宴是皇上命沈贵妃一手操办的。

宴会上,沈蓉被一众贵女恭维的满面红光,更有甚者暗示皇后近年来郁郁寡欢身体渐弱,皇上此时让沈贵妃代皇后操持春宴,大有深意。

她挂在脸上的得意因为顾贵妃的到来瞬间变得难看。

顾贵妃已近临盆,怀胎辛苦日日谨慎,好不容易熬到今日,本不该出门的。

可她们同为贵妃,沈蓉代皇后举办宴会已经占了上风,宴会之上,她怎么会再让沈蓉出尽风头。

原本笑着拍马屁的贵女们瞬间安静下来。

我坐在角落里,捏着酒杯看戏。

站在顾如霜身边的林若兰在人群中看见我,勾了勾唇,挑着眉别开了眼。

今日这海棠花是沈蓉从江南花了重金运来的,花蕊微黄卷曲,花瓣泛着微红,如含羞露怯的少女面庞,清纯又艳丽。

海棠花本无香,而今日这些却泛着一丝丝极幽远极淡的异香。

隐在众多的绚烂春花里,几乎无人察觉。

她们察觉不了,因为她们的心思本就不在花上。

听闻顾如霜,最爱海棠。

自然今日也不例外,她高昂着簪着满头珠翠的头,扶着肚子指了海棠对林若兰笑,“妹妹你看,沈贵妃好本事,运来的海棠果然株株名品。”

林若兰闻言利落的摘下一朵捧到顾如霜眼前,“娘娘如今怀着龙裔,此花簪在娘娘发髻,甚是相称。”

沈蓉一张俏脸被气的通红,连表面的客气都已无法维持,正要叉着腰骂起来,御花园隐隐传来嗡嗡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待到众人发现时,那一大团乌黑如云般压过来的蜂群已近在眼前。

仓皇的声音响起,“啊,那是蜜蜂?”

“哪里来这么多蜜蜂?”

“快,娘娘,快走。”

御花园瞬间乱作一团,原本矜贵的闺秀各个忙于逃命,再顾不得端庄高贵。

海棠花上药粉无毒,须得配上顾贵妃独享的御赐香粉,方有如此招蜂引蝶的奇效。

我趁乱偷偷后退几步看戏。

人群慌乱,小姐夫人丫鬟婆子被蜂群吓得花容失色,不辨西东,一时间救驾的侍卫都没办法穿过人群去贵妃身边护驾。

蜂群冲着顾如霜而来,避无可避,林若兰深知事大,大声吩咐身边婆子将顾如霜护在中间,一群人向着御花园出口处挪动。

惨叫声、呼救声、脚步声、花盆破碎的声音杂乱喧闹,顾如霜的惨叫着在此刻响起,“我的肚子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我刚准备转身离开,视线里却闯进一抹明黄色身影。

那个身影护住了在河边踉跄快要掉进河里的顾如霜,被惯性撞进河里,扑通一声。

“皇后娘娘!”

凄厉焦急声音响起,我才看到在混乱中的一脸惊恐的柔儿。

她怎么会在这里?

早上出门时,我明明告诉她,“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咳疾未愈,你陪着她,不要往宴席上去了。”

皇后寝殿里,太医们跪了一地,炭火着的通红,皇上坐在她的床边,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十岁。

皇后脸色惨白,在压抑的抽泣声中慢慢睁开了眼,枯木的手伸向一旁的皇上,语气虚弱又急切,“皇上,孩子还好吗?”

“都好,昨夜顾贵妃已经平安生下了一个男婴。”

她闻言放心下来,极浅的勾起嘴角,荡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那就好,那就好,那是你的孩子,我不能看着他这么没了。”

我转头去看身侧的李承乾,他面色灰白,垂在身侧的拳头因用力绷出青白的死人皮。

这次,没有柔儿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了。

柔儿为救皇后跌入湖中,已昏迷两日。

太医说,她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

“乾儿,母亲不能陪着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李承乾跪在一旁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别哭,是我福薄,这是我的命数……远山……我好想再回一次邕城啊。”

远山,原来皇上的字,叫远山。

这一夜,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两个男人永失所爱,痛彻心扉。

这个纯善温柔的女人不知自己丈夫和儿子的谋划,在寂寞痛苦中度过了自己最尊贵的两年,最后为了救丈夫和别的女人的孩子,丢了性命。

09

皇后薨逝,全城素缟。

丧仪那日,我扶着柔儿站在皇后灵柩前,她胳膊细的如一截桃枝,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柔儿,若皇后知道你有了身孕,一定会很开心,她为救皇上的孩子丢了性命,你也要用尽全力,保护好她的孙儿。”

柔儿迷茫的抬头看我,过了很久眼睛里的光亮才慢慢聚起,她扑在我怀里哭,一直说,“娇娇,我把她当做自己的母亲。承乾没有母亲了,我也没有了……”

皇上一夕之间苍老十岁,亲自主持了皇后丧仪后哀痛过度大病一场,卧床不起。

沈蓉被夺了位份幽居在寝宫,无诏不得出。

在她亲手操办的春宴上,皇后殒身,皇嗣差点受损,顾贵妃也因此伤了容貌,如此大的纰漏,哪怕是沈括,也不敢多做求情。

皇上缠绵病榻,太子监国,顺理成章。

事后我曾问李承乾,知不知道那日到皇后宫里邀她出来参加春宴的脸生宫女从何而来,他正在试太子监国的朝服,扶着金冠的手指顿了一下,沉了眼眸说,“娇娇,我在找,若我知道是谁害了我母妃,我绝不会轻易放过。”

沈蓉和顾如霜都不想皇后出现,她在后宫早已没了实权,形同虚设。

可谁会在皇后出事中获利最大,想了整晚也没有想出个结果,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会的。

我像那夜的柔儿一样安慰自己。

听闻那日太子一袭明黄色衣袍站在宫殿最高处,百官拜伏,三呼千岁,好不威严。

“太子殿下那日金冠束发,眉目凌厉,面如冠玉,气宇轩昂。”

我听着身侧丫鬟口中的恭维觉得好笑,金銮殿台阶那么多层,站在下面的人,又怎么可能看得清太子样貌。

站在最高处人,只是个符号,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并不需要别人看清。

经此一事,沈括虽未被牵连,但朝堂上已收敛不少。

他是老狐狸,懂得避其锋芒的道理。

可他却忘记把这个道理教给他那张狂倨傲的草包儿子。

沈府庶长子沈从兴在先皇后丧期被发现狎妓寻欢。

念着往日情分,太子罚俸半年,为避口舌又被外派出京城修缮河坝。

但草包就是草包。

他主重修的一段河坝偷工减料,被一场大雨轻易冲垮。

河道下游数千亩良田被冲毁,幸而得太子新提拔的寒门抢修及时,才未造成更大的祸患。

消息快马加鞭的传到朝堂,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沈长兴偷梁换柱贪污腐败的铁证被顾将军捅在早朝之上。

沈长兴被押入大牢,太子下令严查,却未对沈相多加斥责。

太子府内,我被林若兰拦住去路。

“御花园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那日春宴她离顾如霜最近,难逃蜂群叮咬,如今经过精心护理,只余极淡的疤痕点缀在面上。

难怪,敢出门张狂了。

我和她本没什么交集,虽然同在太子府,但沈家和林家朝堂上不睦,她对我并不恭敬。

仗着李承乾的宠爱,我的院子她都很少踏入,更不要说请安。

一枚不带脑子的棋子,我本不想和她多做纠缠,侧身想绕过她,“谁给你的胆子污蔑太子妃?”

却没料到她今日纠缠不休,又抬手拽住我,口中不忿道,“太子妃?沈长兴已经下了大狱,沈家如今风雨飘摇,你这太子妃能做几时?”

我气极反笑,开口讽刺,“不论你如何看不惯我,我都是圣上亲封的太子妃,你靠灌醉太子爬上了他的床,若不是给你那前线卖命的哥哥一点颜面,你几乎要沦为京城的笑柄,林若兰,你有没有掂量过自己这几两重的骨头,配不配在我面前上蹿下跳?”

她面皮气的涨红,指着我的鼻尖叫骂,“那日御花园混乱,只有你沈娇娇未受一点叮咬,这难道也是巧合?”

“嗯,是巧合。”

我看了眼手中要端给柔儿的安胎药,突然有些不耐烦,“好狗不挡路,若想活得久些,就少叫两声。”

她突然用了力,我端着的托盘上,汤药因她突然的动作撒了出来,弄脏了白色的碗沿。

“沈娇娇,御花园一场风波,沈蓉作为始作俑者已经被废,凭什么你这个帮凶逍遥法外,你究竟给太子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对你毫无芥蒂。”

我一把拂开她的手,冷声道,“太子护我,是因为我们所求相同,林若兰,只有安分的人才能活得久,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甩开她的胳膊,我皱了皱眉看了看撒的所剩无几的安胎药,懒得再看她,转身又走回厨房又倒了一碗。

端着碗迈出门,一个人影从窗户旁一闪而过。

夜里,李承乾来了。

他撑着胳膊揉着眉心问我,“娇娇,你给若兰下的是什么毒,她的一张脸溃烂红肿,痛不欲生?”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今日她故意纠缠我,撞翻了柔儿的安胎药,又在厨房余下药罐里下了滑胎药,若不是我发现有人藏在暗处,今天下午,我已经亲手将这碗药喂给了柔儿。”

他扶额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眼中闪过不可置信,但很快又闪过犹豫。

“她竟如此狠毒。”

他伸出手温柔的抓住我的指尖,与我商量,“可是娇娇,我要林氏还有用,留她一命,待一切事毕,我会重重罚她。”

他不再是那个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的半李承乾,如今的他,已经很像个太子。

柔儿说,已经三天没到他,他却去看了林若兰。

因为她,还有用。

我闭了闭眼,抽出手长叹了口气,“李承乾,我会毁了她的脸,但留下她的命。这样于你更好,不离不弃,更显情深,她哥哥卖起命来也更努力。”

他听懂了我的讽刺,却没再开口,只站起身说了一句,“我去看看柔儿。”

破镜难圆,物是人非。

我用最清晰的视角旁观了别人的爱情,却比他们都入戏更深。

虽然是别人的故事,但我觉得难过、失落、惋惜,也痛恨。

京都最近,开始流行起一个故事。

相传一个灭亡了很久的王朝曾有个官员,他出身微寒,却因机敏在前朝太子的支持下一路官运亨通,深的前朝太子信任,得了他敛财的重任,却又存了私心自己隐下许多,更是私铸货币动摇国本,被发现后临阵倒戈,转而扶持宗室王爷上位,趁乱杀了前朝太子。

原本只是一个话本,却不知怎么传着传着,有人说,这个奸臣就是当今丞相沈括。

更有人将这些年沈府的横行抖搂的干净。

沈家公子小姐各个跋扈嚣张,沈府长子更是强抢民女侵占良田贪污导致南方数千亩良田被毁,百姓流离失所。

如今才知,背信弃义的沈括私下里居然贪财好利的国之蛀虫。

流言蜚语尘嚣直上,京中百姓议论纷纷。

民意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太子虽感念沈相从龙之功,却不得不顺应民意,命人彻查。

三日后,太子妃一袭素服乌发,脱簪请罪于朝堂,并亲手呈上沈括贪污腐败、私铸钱币的证据。

“私铸的钱币未来得及完全销毁,就藏在沈府花园中的湖底,太子一查,可知真假。”

秘密是我重生后最后一次跳湖时发现的,那次为保万无一失,我脚底绑了石头。

沉进湖底没让我穿回现代,却让我发现了沈括的秘密。

春桃一心只在我身上,并未发现。

沈括曾多次试探,如今想来沈府那一次次遇险,沈括未必没存了真让我死了的心思。

只是阴差阳错,我靠装傻躲过一劫。

所以,在发现我不是真傻,而又没有为沈家鞠躬尽瘁的心思后,沈括杀了春桃,也下毒想要杀了我。

毕竟一颗不听话又知道他秘密的棋子,只有死了才最保险。

和李承乾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我眼中蓄起水色,俯身贴地凄声道,“臣妾为太子妃,受万民供养,绝不愿沈括如此为一己私利残害百姓动摇国本的人继续蒙蔽圣听,故而哪怕受尽天下人唾弃做这不孝之女,也只愿国本归正。”

明黄色靴子上的金线蟒纹绣的极为精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托起我的胳膊,李承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威严沉稳又带着些许深情,“太子妃深明大义,得妻如此,是孤的福分,孤愿立誓,此生绝不相负,沈娇娇,永远都是我李承乾之妻。”

人人都说,太子才德兼备,睿智英明,仁善慈孝,更难得的是,他是个好男人——与太子妃夫妻伉俪,与柔侧妃青梅竹马,与林侧妃又不离不弃。

果然,演出来的深情才动人。

沈括逃了,更加坐实了他的罪名。

但又很快在城外凌俊峰被抓。

李承乾怎么会让他跑的掉。

只是知道他养了一批黑甲卫,不知在哪里而已。

10

那个尘埃落定的晚上,我和李承乾时隔很久,聚在一起饮酒。

下酒菜是府内下人备好的珍馐,却没了我最爱的花生。

“柔儿府中是个男胎。”我笑着抬手和李承乾碰杯,“恭喜你,万里江山后继有人。”

他欣喜的弯起眼睛,却又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摇了摇头,“我只是太子,顾贵妃也诞有皇子,万里江山尚不是我的。”

几杯桃花酿下肚,他的脸上浮上一点殷红,笑意生动不少,隐约看到一点初见时的影子。

“李承乾,你还想回去吗?我是指,我们来的那个世界。”

他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良久放下酒杯,开口说,“不想。”

“在那个世界,我是个孤儿,靠奖学金考上大学,却死在大三那年,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娇娇,在这里我获得了从未拥有过的一切,母亲的疼爱、幸福的家庭、美好的爱情还有你——我把你当做知己,若你不愿意做我的女人,我也愿意永远以礼相待。”

他看向我,神色悠远难辨。

“娇娇,留在这里不好吗?我已当着百官的面承诺,你永远都是太子妃。”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摇了摇头,复又抬头看他,“承诺?如此想来,你确实重诺,我们大婚那日,我说我去杀了沈括,你去阉了皇上,如今我们都做到了。”

他猛地抬头看我,眸中的凌厉之气一闪而过。

“那日我去找刘一手要一种无色无味,让男人再也生不出孩子的药,他拿出的太快,分明替人做过,这个人只会是你。”

他低头掩下眸中神色,声音中的温和一扫而空,“娇娇,你是不是忘了,顾贵妃已诞下皇子。”

我饮了一口杯中的价值千金的露夜白摇了摇头,“顾贵妃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圣上的。而你留着他,不过是因为这是以后你扳倒顾氏的一个完美的借口,这也是你留着林若兰的原因对吗?倒了沈氏,自然要再起来一个林氏。”

“顾将军手握兵权,哪怕是为了制衡沈括,你又怎么会容忍顾如霜把孩子生下来。胎死腹中照样可以扳倒沈蓉。”

“李承乾,你做的很好,扮猪吃老虎,连我都瞒的严实,你很适合做皇帝。”

他静默良久,最后勾了勾唇,索性抬头与我对视,看着我眼中尽是赞赏,“娇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刚。”

我看着他惊讶的眼神轻笑出声,“刚刚,我才确认,原来我所有的猜想,都是事实。”

他眉眼弯弯,眸中颜色幽深,眉眼未变,却不再是当初那副没心没肺喊我娇姐的模样。

“你很聪明,娇娇,柔儿太过软弱,你才是最适合站在我身边的女人。”

“喜恶同因,你爱柔儿时说她温柔,如今却说她软弱。李承乾,如今我有用时你说我聪慧,那若日后你坐稳天下,是不是又会嫌我狠毒。”

“不过不论在哪,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故事,权利是男人的春药,我不认可你,却理解你。毕竟当时,我们一起走上了这条路,而如今,我却不愿意再继续了。”

“李承乾,我要走了,我会带着你的秘密离开,今晚月圆,天象和你我穿来的那日相同,濒死不是穿越回去的办法,只有特定的天象加上濒死的际遇才是。”

“而且李承乾,你居然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找那术士要让人再无法生育的药吗?”

我看着他轻蹙起来的眉头笑的开怀,“是下给你的,所以,柔儿肚子里的会是你今生唯一的孩子。”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看着手中的酒杯,满眼不可置信。

“你!”他站起身,一脸惊怒的看向我,“沈娇娇,你——”

但却因却突然觉得无力,又跌坐到石凳上。

我端起酒杯看向月亮,“你放心,今日这酒里,加的是软筋散。”

“替我向柔儿告别,好好对她。”

转身离开,我不再去看李承乾的脸。

太子妃,我让她死在一手创办的茶楼之中。

民间舆论,只能掌握在帝王手上,留给柔儿,只能是无穷祸患。

火苗舔舐上茶楼包厢里的白色纱幔时,我突然想起那日在柔儿房中,她看着桌上那碗被林若兰下了毒的安胎药面色惨白。

我问她,“这里是权力的旋涡,不会有一日平静。物是人非,若你要离开,我可以送你走,让你们母子衣食无忧。”

她颤抖着嘴唇看向我,浮着水色的桃花眼却渐渐亮起坚毅神色。

“娇娇,我不走,就算我没了当初满眼是我的少年郎,我还有孩子,他该拥有自己应得的一切。”

我早说过,柔儿不似看起来如此娇弱。

不求被爱,求权求利,李承乾都能给她更多。

这样也好吧。

除了离开,她给了我另一种答案。

第二日的马车上,我咬着狗尾巴草赶着牛车出了城门。

路上的人纷传着昨晚那场烧的红了半边天的大火。

一个俊俏的白面男子跳上马车,看着我一脸的震惊气喘吁吁的放下包裹,“娇娇,你可真无情,既向太子卖了我,就不顾我的生死,如今逃命也不带上我。”

我看着他粉白的脸眉心跳了跳,“抱歉啊,一时疏忽。”

“没关系,我卷了点钱来找你了。”他扬着眉毛,一脸得意。

“你包养我这么久,如今既没了钱也没了身份,我可以养你,不如你跟着我去行医,这医道甚是有趣,比跳大神更多了些技术含量,你看啊……”

我抬手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我有钱,京城外多的是李承乾不知道的生意,倒不必费心请你来养。”

“什么?”他瞪大眼睛,转眼就柔了眉眼,夹起嗓子道,“娇娇姐姐~我在你的一院子男人中常年因颜值霸榜,不如你再想想,继续包养我,这行医可比做术士省钱。”

“我倒不怕你费钱,”我捏了捏他白里透红的俊脸,对着老牛的屁股甩了下皮鞭,“老娘我,有的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