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队挖出我的青铜棺那晚,所有专家集体跪地高呼老祖宗。
而我正被玄学世家锁在祠堂,逼我嫁给早夭的堂哥当冥妻。
“别白费力气了。”我摸着怀里冰凉的头骨,“我有老公。”
家族天师举着桃木剑冲进来:“邪祟!快把你偷的千年尸王头骨交出来!”
窗外突然传来清冷男声:“谁说我老婆偷的?”
棺材里爬出的僵尸王掸了掸龙袍上的土:“我自己爬出来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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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雨下得像天漏了。
惨白的探照灯光柱在泥泞的考古坑里徒劳地划动,被粗大的雨线切割得支离破碎。坑底中央,那具刚刚重见天日的巨大青铜棺椁,被冲刷得露出幽暗冰冷的金属光泽,上面覆盖的泥土簌簌滑落,露出繁复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古老符咒刻痕。
“教授!积水快漫过棺盖了!”年轻的研究生小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声音嘶哑地大喊。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挤在临时搭起的雨棚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坑底,嘴唇抿得发白。手中的强光手电筒光束颤抖着,死死钉在棺盖中央那道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清晰的巨大裂痕上。那道裂痕,并非人力开启,更像是……从内部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硬生生崩开的。
“再等等!”老教授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颤抖,“这符咒……这规制……绝无仅有!这下面躺着的,搞不好是……”
他的话音未落。
“轰——咔!”
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巨雷,如同天神的巨斧,撕裂浓墨般的夜空,带着灭世的威势,精准无比地劈在青铜棺椁那道狰狞的裂口之上!
震耳欲聋的巨响让地面都在呻吟。
强光刺得所有人瞬间失明。
飞溅的泥浆和青铜碎片如同密集的霰弹,噼啪作响地打在雨棚和周围人的防护服上。
光芒消散,雷声余威在旷野回荡。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考古现场。只有暴雨冲刷泥土的哗哗声,单调而冰冷。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极致的惊骇与茫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攫住,钉死在坑底。
碎裂的青铜棺盖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彻底掀开,扭曲着滚落一旁泥水中。
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搭在了湿滑的棺椁边缘。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呈现出一种历经漫长岁月沉淀的、温润而冰冷的玉质光泽,却又蕴含着一种足以捏碎钢铁的恐怖力量感。它只是随意地搭在那里,指尖轻轻扣着冰冷的青铜,发出微不可闻却令人心脏骤停的轻响。
“哒…哒…”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雨水顺着那只苍白的手流淌。
一个身影,缓缓地,从青铜棺椁的幽暗深处坐了起来。
他身上覆盖的尘土在暴雨冲刷下迅速剥落,露出底下深邃如夜的玄色袍服,上面以极细的金线绣着翻腾的云气与模糊难辨的古老异兽纹样,庄重、威严,弥漫着令人不敢直视的沉沉死气。
一张覆盖着半张脸的黄金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即使在倾盆暴雨的深夜,即使隔着厚厚的泥浆和冰冷的探照灯光,那两点猩红的光芒依旧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的鬼火,穿透一切阻碍,冰冷地、毫无情绪地扫过坑边每一个僵立如木偶的人。
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经验丰富的老教授,还是年轻气盛的学生,抑或是持枪警戒的安保人员,所有人的大脑如同被投入冰海的烙铁,瞬间一片空白!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来自食物链顶端的绝对威压,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们的咽喉和心脏!
“噗通!”
“噗通!”“噗通!”
膝盖砸进泥泞的声音此起彼伏。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坑边所有站着的人,无论身份地位,无论意志强弱,在这双猩红眼眸的注视下,身体彻底背叛了意志,如同最虔诚的信徒遇见降世的神祇,又像待宰的羔羊直面苏醒的洪荒巨兽。
他们浑身筛糠般颤抖,牙齿咯咯作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肮脏的水花。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意义不明的呜咽,最终汇聚成一种源自血脉本能的、恐惧到极致的嘶喊:
“老祖宗——!”
“老祖宗显灵啊——!”
嘶喊声在雷雨交加的旷野上回荡,绝望而卑微。
黄金面具下,那双猩红的眼眸毫无波澜,冷漠地扫过脚下这片泥泞和蝼蚁般跪拜的生灵。千年沉睡带来的滞涩感正在这具强大的躯壳里飞速褪去,属于“赢惑”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恐怖力量与意志,正在每一个冰冷的细胞中复苏、奔涌。
他微微偏了偏头,覆盖着玉质指甲的手指,轻轻拂过玄色龙袍袖口上沾染的一点湿泥。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视万物为尘埃的漠然。
**2**
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线香和劣质纸钱燃烧后的呛人烟味。
苏家祠堂。
烛火在穿堂风里明灭不定,将祖宗牌位投下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幢幢鬼影,在褪色的朱漆墙壁上扭曲晃动。正中央悬挂的那幅巨大的“天地君亲师”中堂画,画上人物的面孔在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森然。
苏软软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单薄的身子裹在一件明显大了一号、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她低着头,脖颈纤细脆弱,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祠堂厚重的雕花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声,却隔绝不了门缝里钻进来的、带着深秋寒意的风,吹得她裸露在外的脚踝一阵阵刺骨的冰凉。
“签了它。”
一个干枯、刻薄的老妇人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只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指甲留得有些长,将一张裁剪成巴掌大小、边缘粗糙的暗黄色草纸“啪”地一声拍在苏软软面前的地上。纸上用刺目的朱砂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最下方留着一个空白的指印位置。
那是“婚书”。
男方,苏耀祖——她那个在娘胎里就没了气息、被苏家老太爷宝贝了二十年的“大房长孙”。女方,苏软软——这个在苏家如同透明人、连下人都能随意使唤的“扫把星”。
“替你耀祖哥哥冲喜,是你的福分!”老妇人,苏家如今当家的老太奶,拄着一根乌木拐杖,浑浊的老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孩,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木头,“克死你爹妈还不够?还想把苏家的气运都败光?乖乖嫁过去,在下面好好伺候你耀祖哥,苏家念你一份情,给你一口饭吃!不然……”
拐杖重重一顿,敲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就把你这灾星,连同你那点子邪门歪道的东西,一起扔到后山乱葬岗喂野狗!”
祠堂两侧阴影里,站着苏家几个旁支的叔伯婶娘。他们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只有几道冰冷、嫌恶、看好戏的目光,刀子一样刮在苏软软单薄的背上。没有同情,只有急于甩掉包袱的迫不及待。
苏软软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冰冷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又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不能哭。在这个地方,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会换来更深的鄙夷和更恶毒的嘲弄。
她慢慢抬起头。
苍白的小脸上没有血色,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此刻却异常地亮,像寒夜里两颗淬了冰的星子,直直地迎上苏老太奶那双浑浊刻薄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哀求,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和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破罐子破摔的、微弱的倔强。
她缓缓抬起一只同样苍白纤细的手。
没有去碰那张冰冷刺骨的“婚书”。
而是小心翼翼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探进自己那件宽大破旧的棉袄怀里。
摸索着。
然后,她慢慢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祠堂里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烛火猛地一跳。
所有隐在阴影里的目光骤然聚焦,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本能的、毛骨悚然的寒意。
那是一颗头骨。
一颗成年男性的头骨。
骨质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历经漫长岁月沉淀后的象牙白,光滑,完整,在摇曳的烛光下流转着一种奇异而冰冷的玉质光泽。两个空洞的眼窝深邃幽暗,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下颌骨的线条清晰而冷硬。
它就那样被苏软软那双冻得有些发红的小手,无比珍重地、稳稳地托在掌心。
少女冰冷的手指,轻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那光滑冰冷的头骨顶心,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依恋和难以言喻的亲密。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阴影,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却又清晰地钻进祠堂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别白费力气了。”
她的指尖停留在头骨光滑的额际,声音低柔,像是在对情人低语:
“我有老公的。”
“他一直……陪着我呢。”
烛火噼啪一声爆响。
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苏老太奶脸上的皱纹剧烈地抽搐着,像是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抽中。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苏软软手里那颗在烛光下泛着幽冷光泽的头骨,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那是极致的震惊和愤怒堵住了气管。
“妖……妖孽!”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淬了毒的字眼,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苏软软,“你……你这个下贱胚子!扫把星!你竟敢……竟敢亵渎……”
“砰!”
祠堂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用巨力猛地撞开!
冷风裹挟着外面潮湿的寒气狂灌而入,瞬间吹灭了近半的蜡烛,祠堂内光线骤然昏暗,鬼影乱舞。
一个穿着杏黄色道袍、梳着发髻、手持一柄三尺桃木剑的中年男人,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他脸色铁青,细长的眼睛里燃烧着惊怒交加的火焰,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钩子,瞬间就锁定了苏软软……和她手中那颗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森然的白骨头颅!
“邪祟!孽障!”来人正是苏家供养的护法天师,苏正阳。他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种被冒犯权威的狂怒,桃木剑的剑尖剧烈颤抖着,直指苏软软,“快!把你偷盗的千年尸王头骨交出来!立刻!马上!”
他死死盯着那颗头骨,眼神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深的恐惧。这绝非寻常之物!那上面萦绕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阴煞死气,隔着这么远都让他道袍下的皮肤阵阵发麻!这丫头……她怎么敢?!她怎么配?!
“此乃聚阴养煞的至邪之物!留在你身边,只会加速你的死亡,更会祸及整个苏家!”苏正阳厉声咆哮,试图用气势压垮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孩,“交出来!本天师尚可做法,超度于你,留你一个全尸!否则,定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祠堂内一片哗然。
“尸王头骨?”
“千年?!”
“天啊……她真的偷了……”
窃窃私语瞬间变成了惊恐的低呼。那些原本只是厌恶、鄙夷的目光,此刻彻底被恐惧和嫌恶取代。仿佛苏软软和她手里的头骨,就是瘟疫的源头。
苏软软在门被撞开的瞬间,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将怀里的头骨抱得更紧,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只护崽的、绝望的母兽。面对苏正阳那雷霆般的怒斥和闪烁着寒光的桃木剑,她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抿得死紧,却依旧死死抱着那颗冰冷的头骨,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没有看苏正阳,也没有看祠堂里任何一张写满恐惧和厌恶的脸。
她的目光低垂着,固执地、专注地落在自己怀中那颗头骨深陷的眼窝里。
仿佛那里,是她唯一的慰藉,是她对抗整个冰冷世界的全部勇气来源。
苏正阳见她这副油盐不进、冥顽不灵的样子,眼中最后一丝耐心彻底耗尽,杀机毕露!
“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本天师替天行道,斩妖除魔了!”
他暴喝一声,脚下踏着罡步,手腕一抖,那柄浸润了朱砂鸡血的桃木剑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带着一股灼热逼人的破邪之气,如同毒蛇吐信,狠辣无比地朝着苏软软怀中的头骨——更是朝着她单薄的身体——疾刺而去!
剑风凌厉,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祠堂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有人甚至闭上了眼睛,不忍看那血溅当场的惨状。
苏软软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而下,冰冷彻骨。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的头骨死死护住,仿佛那是她生命最后的屏障。
就在那灼热的剑尖即将触及她衣襟的前一刹!
一个清冷的、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慵懒、又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漠然的声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突兀地穿透了祠堂内剑风的尖啸和苏正阳的怒吼,清晰地响在每一个人耳边:
“谁说我老婆偷的?”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祠堂内所有混乱嘈杂的空气。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正阳那气势汹汹、灌注了全身法力的桃木剑,硬生生僵在了距离苏软软心口不到三寸的空中!剑身上爆发的红光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嗤嗤作响,迅速黯淡下去,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
他脸上的狂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错愕和一丝迅速蔓延开的、源自本能的惊骇!这声音……这声音从何而来?!这威压……
祠堂内所有人,包括拄着拐杖的苏老太奶,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硬地扭动脖颈,带着无法置信的惊悚,齐刷刷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祠堂那扇被撞开的大门之外。
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惨淡的月光艰难地撕开厚重的云层缝隙,吝啬地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
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就静静地站在那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
他身上穿着样式极其古老、玄底金纹的宽大袍服,在微弱的月光下流转着深沉而尊贵的暗芒。袍服下摆沾染着新鲜的泥泞,湿漉漉地贴在同样沾着湿土的黑缎长靴上。
最刺目的,是他脸上覆盖着的半张冰冷黄金面具。月光只照亮了他线条冷硬完美的下颌和薄唇,而面具之下,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业火,冰冷、死寂、漠然地扫过祠堂内每一张惊骇欲绝的脸。
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冰。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灵魂都在那目光下瑟瑟发抖!那是一种超越了人类理解的、源自生命层次最根本的碾压!
苏正阳首当其冲!
当那双猩红的眸子落在他身上时,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洪荒巨兽盯住的蝼蚁!全身的法力如同沸汤泼雪,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手中的桃木剑红光彻底熄灭,剑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轻响,竟凭空裂开数道细纹!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砸落!
“噗通!”
膝盖砸在青砖地上的声音格外响亮。
刚刚还气势汹汹、口称替天行道的苏家天师苏正阳,此刻脸色煞白如金纸,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在那双猩红眸子的注视下,他引以为傲的修为、他天师的身份,统统成了可笑的尘埃!膝盖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背叛了他所有的骄傲和尊严,重重地砸了下去!
他甚至不敢抬头。
祠堂内,死寂得可怕。
只能听到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和粗重压抑的喘息。
那个玄袍金面的身影,无视了跪地颤抖的苏正阳,无视了祠堂内所有僵立的“人”。他微微侧身,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和凝固的空气,精准地、不容置疑地落在了那个蜷缩在冰冷青砖地上、依旧死死抱着头骨的少女身上。
猩红的眸光,在触及苏软软那张苍白惊恐的小脸时,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冰冷、漠然依旧,却又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
他抬起脚。
沾着湿泥的黑缎长靴,踏过祠堂高高的门槛。
一步。
无声无息。
却像是踏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径直走向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少女。
玄色袍袖拂过冰冷的空气,带着一股沉淀了千年的、混杂着泥土与腐朽气息的冷冽味道。
在所有人惊恐到几乎窒息的目光注视下,他停在了苏软软面前。
微微俯身。
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覆盖着温润玉质般光泽的指甲,从宽大的玄色袍袖中伸出。
没有理会那颗被少女视若珍宝的头骨。
那只冰冷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地、却无比精准地,捏住了苏软软小巧冰凉的下巴。
微微用力。
迫使她抬起了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惊惧和茫然的小脸。
猩红的眼眸,透过冰冷的黄金面具,近距离地、毫无阻碍地,落入了她那双如同受惊小鹿般、盛满了水光与恐惧的瞳孔深处。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
冰冷的指尖触感让苏软软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她被迫仰起头,撞进那双近在咫尺的、燃烧着地狱业火般的猩红眼眸里。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会杀了她吗?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下巴上那冰冷的力道却似乎松了一瞬。
黄金面具之下,那双猩红的瞳孔深处,冰冷坚硬的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古老、极其细微的东西,被眼前这双盛满了恐惧与泪水的眼睛,轻轻拨动了一下。
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微微歪了歪头,黄金面具折射着祠堂内残余的烛光,动作带着一丝……近乎懵懂的探究?
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千年时光的尘埃在记忆深处簌簌剥落。
冰冷的手指依旧捏着她的下巴,力道却奇异地不再带着强迫,反而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那猩红的眸光,穿透她瞳孔的恐惧,似乎要一直看进她灵魂的最深处,寻找某种早已失落、却刻印在时光尽头的印记。
苏软软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哭泣,甚至忘记了怀里的头骨。她只是呆呆地、被动地承受着这道仿佛能洞穿灵魂的凝视,小小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就在这诡异死寂的对峙中,一个尖锐刺耳、带着极致惊怒和恐惧的声音猛地炸响,打破了祠堂内令人窒息的平衡:
“何方妖孽!胆敢擅闯苏家祠堂!亵渎先祖!还不速速受死!”
是苏老太奶!
这老虔婆在极度的恐惧之后,被眼前这“邪祟”旁若无人的姿态彻底激怒,一股倚老卖老、掌控苏家数十年的蛮横之气冲昏了她那本就不甚灵光的头脑。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赢惑,浑浊的老眼因为愤怒而凸出,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正阳!还有你们!都死了吗?!给我拿下这邪物!保护苏家血脉!快啊!”
她这一嗓子,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原本被赢惑那恐怖威压震慑得几乎魂飞魄散的苏家众人,在老太奶积威的刺激和“保护血脉”的本能驱使下,竟有几分胆气被强行激起。几个旁支的壮年男丁,脸上带着豁出去的狰狞和恐惧混合的扭曲表情,顺手抄起祠堂角落的扫帚、烛台甚至是供奉的铜香炉,嘴里发出给自己壮胆的、意义不明的嘶吼,就要往前冲!
而被赢惑威压死死按在地上的苏正阳,听到老太奶的命令,脸上肌肉一阵剧烈抽搐。他是苏家天师,是苏家对抗邪祟的依仗!此刻若退缩,日后在苏家将再无立足之地!强烈的屈辱感和对自身地位的担忧,竟然暂时压过了对赢惑那深不可测的恐惧!
“妖孽!受死!”
苏正阳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一股精血混着残存法力强行喷出,落在手中那柄已经开裂的桃木剑上!黯淡的剑身再次爆发出微弱却刺目的红光,他借着这股狠劲,竟强行挣脱了部分无形的精神压制,口中念念有词,剑诀一指,那桃木剑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直射赢惑的后心!同时,他袖中甩出几张黄符,化作几道微弱的火光,也射向赢惑!
前后夹击!
几件粗陋的“武器”带着风声砸来,苏正阳那燃烧着精血、回光返照般的桃木剑更是直指要害!
赢惑捏着苏软软下巴的手指,微微一顿。
那双一直专注凝视着少女、仿佛周围一切都不过是尘埃的猩红眼眸,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苏软软脸上移开。
转向了那些扑来的苏家男丁。
转向了那柄燃烧着最后疯狂、刺向他后心的桃木剑。
转向了那几张飞来的、闪烁着微弱火光的符箓。
也转向了那个拄着拐杖、面目狰狞、还在嘶声叫嚣的老太婆。
猩红的光芒,在黄金面具的眼孔之后,如同最幽深的寒潭,骤然凝固。
然后,一点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不耐烦,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那猩红的瞳孔深处,清晰地荡漾开来。
**3**
那是一种……源自食物链顶端的存在,被脚下几只不知死活的蝼蚁反复聒噪挑衅时,所流露出的、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厌烦。
猩红瞳孔中的最后一丝探究与涟漪瞬间冻结,只剩下万载玄冰般的死寂与漠然。
他甚至没有回头。
看都没看那柄灌注了苏正阳最后精血与疯狂、带着凄厉破空声刺向他后心的桃木剑。
也没有看那几个挥舞着扫帚烛台、面目狰狞扑上来的苏家男丁。
他只是依旧捏着苏软软冰凉小巧的下巴,猩红的眸光在她因极度惊恐而微微睁大的瞳孔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然后。
捏着她下巴的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极其随意地……松开了。
五指自然舒展。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肩头的一粒尘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就在他五指松开、掌心朝外、随意拂出的那个瞬间——
一股无形、无质、却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如同沉睡的太古火山骤然喷发!又像九幽之下最狂暴的罡风平地卷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没有炫目的光芒。
只有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沉重到足以碾碎山岳的意志,随着他拂袖的动作,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首当其冲的,是那柄燃烧着刺目红光、如同毒蛇般射向他后心的桃木剑!
剑身上爆发的红光如同风中残烛,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噗”地一声彻底熄灭!紧接着,那浸润了百年雷击木精华、被苏家世代供奉祭炼的法剑本体,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粉碎机!
“咔嚓!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密集响起!
坚硬的红木剑身,连同上面铭刻的符文朱砂,在那股无形的力量扫过时,寸寸崩解!由剑尖到剑柄,炸裂成无数细小的、肉眼难辨的木屑齑粉!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凭空抹去!
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
紧随其后的,是那几张闪烁着微弱火光的符箓。
黄纸符箓上的朱砂符文刚刚亮起,火焰才窜起一丝苗头,就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瞬间覆盖。没有燃烧,没有爆炸,就像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领域,火焰连同符纸本身,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湮灭了!连一缕青烟都没能冒出,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那几个挥舞着“武器”扑上来的苏家男丁……
他们的动作凝固在了半空。
脸上狰狞的表情、眼中的疯狂与恐惧,都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彻底定格。
然后。
“噗!”
“噗!”“噗!”
如同被无形的重锤正面击中!
他们的身体没有倒飞出去,而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烂泥,瞬间软倒!手中的扫帚、烛台、铜香炉脱手飞出,哐啷啷砸在青砖地上,发出刺耳的噪音。而他们本人,则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命力,七窍之中,缓缓淌出暗红的、粘稠的血线。
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眼睛还圆睁着,残留着定格前的惊骇,却已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机。只有那蜿蜒流出的污血,在冰冷的青砖上无声地蔓延开来,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
整个过程,快得超越了人类神经反应的极限。
从赢惑松开捏着苏软软下巴的手,到他随意拂袖。
再到桃木剑化为齑粉、符箓湮灭、三个壮汉暴毙倒地。
不过一息之间。
祠堂内。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烛火依旧在摇曳,却再无人觉得温暖,只觉得那跳动的火苗都带着森森鬼气。
苏老太奶那尖利的叫嚣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抽搐,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地上那三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和蜿蜒的血迹,又猛地转向那个依旧背对着她、玄袍金面的身影。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手中的乌木拐杖再也支撑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椎骨,软软地、无声地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散发着骚臭的湿痕。
“嗬……嗬……”她喉咙里只剩下无意义的、濒死般的抽气。
而原本跪在地上、正因自己“奋力一击”而涌起一丝疯狂希望的苏正阳……
当看到自己燃烧精血、视为最后依仗的桃木剑无声无息化为齑粉,看到那几张符箓如同从未存在般湮灭,再看到三个大活人瞬间暴毙七窍流血……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祠堂刷了白灰的墙还要惨白!
那强行提起的、对抗恐惧的疯狂和屈辱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万丈冰渊倒灌而下的、彻骨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
“噗——!”
一口滚烫的心头精血再也压制不住,狂喷而出!血雾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眼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熄灭。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软软地向前扑倒,脸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溅起几点血沫和尘土。
身体还在微微抽搐,却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天师?护法?在这一刻,他脆弱得如同被碾死的虫豸。
祠堂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地上污血缓缓流淌的粘稠声响。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尿臊气,弥漫在死寂的空气里,令人作呕。
赢惑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拂袖的手早已收回,重新拢在宽大的玄色袍袖之中。
他再次垂眸。
目光重新落回身前。
苏软软依旧蜷缩在地上,保持着那个护住怀中头骨的姿势。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发生得太快,快到她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处理那瞬间的死亡信息。
她只是呆呆地仰着小脸,看着赢惑。
那张覆盖着冰冷黄金面具的脸。
那双刚刚还流露出让她灵魂战栗的猩红眼眸。
此刻,那猩红的光芒似乎……收敛了一些?不再那么刺目,不再那么充满毁灭性的压迫感。
但依旧深邃、冰冷、如同亘古不变的寒星。
他俯视着她。
目光掠过她苍白惊恐的小脸,最终,落在了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那颗温润如玉的象牙白头骨上。
黄金面具下,线条冷硬的下颌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
在苏软软茫然无措、大脑一片空白的注视下。
那只刚刚拂袖间便轻易抹杀了法器和数条人命的、苍白而修长的手,再次从玄色的袍袖中伸了出来。
这一次,目标明确。
不是她的下巴。
而是——
她怀里那颗冰冷光滑的头骨。
那只覆盖着玉质光泽指甲的手,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径直探向那颗头骨的顶端。
在苏软软下意识地、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抗拒中(她甚至不敢用力),那只冰冷的手掌,稳稳地、完全地覆盖在了头骨光滑的顶心。
覆盖的位置,与她之前无数次在深夜无人时,偷偷抚摸的位置,几乎……完全重合。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链接,仿佛通过那只手掌与头骨的接触,瞬间建立!
苏软软猛地一颤!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
她仿佛感觉到怀里的头骨……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又或者,那只是她的错觉?
赢惑覆盖在头骨上的手,微微一顿。
黄金面具下,那双猩红的眼眸深处,万古不变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一丝极其古老、极其复杂、混杂着确认、了然以及某种更深沉难辨情绪的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那猩红的瞳孔中一闪而逝。
然后。
他收回了手。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拿回了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不再看那颗头骨,目光重新落回苏软软那张写满茫然、惊惧和一丝……奇异感应的苍白小脸上。
薄唇微启。
依旧是那清冷、漠然,如同冰玉相击的声音,却清晰地响在死寂的祠堂里,也响在苏软软的耳边:
“脏了。”
“回家。”
**4**
“回家?”
苏软软脑子里一片混沌,像是塞满了湿透的棉絮。这两个字轻飘飘地砸下来,却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家?她哪里还有家?苏家祠堂冰冷的青砖,下人房里永远带着霉味的角落,就是她全部的世界了。
可眼前这个……这个从青铜棺材里爬出来、弹指间让苏正阳生死不知、让三个壮丁七窍流血、让老太奶吓尿裤子的恐怖存在,他说……回家?
回哪个家?
她抱着怀里冰冷的头骨,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光滑的骨面,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巨大的恐惧和茫然交织着,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赢惑显然没有解释的耐心。
猩红的眼眸扫过她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头,又掠过她怀中那颗与自己本源相连的头骨,黄金面具下,线条冷硬的下颌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然后,他再次伸出了手。
这一次,不是覆盖头骨,也不是捏下巴。
那只苍白修长、刚刚才拂袖间抹杀数条性命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直接探入苏软软紧抱着头骨的臂弯之间。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她同样冰凉的手臂皮肤,激得她又是一颤。
他像是没感觉到她的僵硬和恐惧,动作直接而简单,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近乎原始的占有欲——他抓住了那颗象牙白的头骨。
苏软软的瞳孔瞬间缩紧!
身体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这是她唯一的慰藉,是她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亲人”!哪怕面对的是如此恐怖的存在,那一瞬间的守护欲压倒了恐惧!
“不……”一个微弱如蚊蚋的抗拒音节,几乎是从她喉咙里挤出来的。
赢惑的动作顿住了。
猩红的眸光垂下,落在她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小手上,又缓缓上移,对上她那双盛满了水光、恐惧中又带着一丝倔强的眼睛。
四目相对。
空气凝滞了一瞬。
那双猩红眸子里翻涌的冰冷死寂,似乎被这微弱却固执的抗拒,激起了一丝极淡的……涟漪?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
没有怒意。
没有威压。
只有一丝……近乎困惑的停顿?
仿佛在思考:这东西本就是我的,你抱着,现在我要拿回来,你为何抗拒?
但这困惑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下一刻,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水流,轻轻拂过苏软软紧绷的手臂。
她的手臂,在那股力量面前,软得如同面条,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赢惑轻而易举地,将那颗属于他自己的头骨,从她僵硬的怀抱里“拿”了出来。
动作自然得如同拿回自己随手放在桌上的杯子。
苏软软只觉得怀里一空。
那股支撑了她无数个冰冷长夜的、唯一的依靠和慰藉,瞬间消失了。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个拿着头骨的存在,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肮脏的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最后的念想,也被夺走了。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就在她绝望地等待着未知的审判时,头顶再次响起那清冷的声音:
“跟上。”
苏软软茫然地抬起泪眼。
只见赢惑单手托着那颗光滑的象牙白头骨,如同托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器物。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微微侧身,玄色的袍袖拂过沾染着新鲜泥泞的衣摆,迈开步子,便朝着祠堂那扇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大门走去。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踏在青砖上,发出轻微而稳定的声响。
目标明确——离开这个弥漫着血腥、尿臊和线香怪味的污秽之地。
苏软软呆住了。
他……他不杀她?就这么……走了?
巨大的茫然取代了恐惧。她看着那个玄袍金面、托着自己“老公”头骨的高大背影,一步一步,即将消失在门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被彻底抛弃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等……等等!”一个细弱、颤抖、带着哭腔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冲了出来。
赢惑的脚步,停在了祠堂的门槛边。
他没有回头。
颀长的身影一半沐浴在门外稀薄的月光下,一半隐在祠堂内摇曳的烛影里,玄色的袍服仿佛融入了夜色,唯有那半张冰冷的黄金面具,在微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冷芒。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
似乎在等待。
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苏软软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喊出那两个字,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只是凭着一种近乎求生的本能,手忙脚乱地从冰冷的青砖地上爬了起来。
腿脚因为长时间的跪坐和极度的恐惧而酸软麻木,一个踉跄,差点又摔倒。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刺激自己,强迫那不听使唤的双腿支撑住身体。
她不敢看地上那三具还在淌血的尸体,不敢看瘫在墙角失禁昏迷的老太奶,更不敢看扑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苏正阳。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门槛边那个即将融入黑暗的背影。
那是唯一的……方向?或者,是更深的深渊?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留在这里,结局一定比死更惨。
苏软软用尽全身力气,迈开了第一步。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朝着赢惑的背影,朝着那扇敞开的、通往未知黑暗的大门,追了过去。
当她终于踉跄着冲出祠堂高高的门槛,带着一身冰冷的夜风和浓重的血腥味,重新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时,赢惑已经走出了几步远。
他没有回头看她是否跟上,只是继续向前走着,步伐依旧稳定。
苏软软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来一阵刺痛。她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只是低着头,像个小尾巴一样,默默地、亦步亦趋地跟在那道玄色身影后面几步的距离。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苏家老宅那幽深曲折、空无一人的回廊上。
一个托着头骨,玄袍金面,步伐沉稳,如同自幽冥踏月归来的古老君王。
一个衣衫单薄,满面泪痕,脚步踉跄,如同被遗弃后又被随手捡回的小兽。
穿过一道道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和阴森的门洞回廊。
所过之处,万籁俱寂。
连虫鸣都消失了。
仿佛整个苏家老宅,都在这位不速之客的威压下,陷入了沉沉的死眠。
最终,赢惑停在了一扇破旧、掉漆的木门前。
这是苏家老宅最偏僻角落的一间屋子,原本是堆放杂物的,后来“赏”给了苏软软。门板单薄,窗户纸破了几个洞,用旧报纸潦草地糊着。
赢惑的目光在破旧的门板上停顿了一瞬。
猩红的眼眸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伸出那只没有托着头骨的手。
苍白的手指甚至没有接触到门板。
“吱呀——”
一声轻响,那扇从里面闩着的木门,门闩如同朽木般无声断裂,两扇门板自行向里缓缓敞开。
一股混杂着陈旧霉味、劣质皂角味和一丝若有若无草药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子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一张硬板床,一个掉了漆的旧木柜,一张三条腿不稳的破桌子,角落里堆着些杂物。唯一能称得上“装饰”的,是床头墙壁上贴着的几张褪了色的、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旧糖纸。
简陋,清贫,甚至可以说是破败不堪。
赢惑抬步,走了进去。
苏软软站在门口,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踏入自己这间狭小得可怜、如同狗窝般的屋子,一时间手足无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赢惑走到那张唯一的硬板床边。
床上铺着洗得发白的薄褥子,打着几个补丁。
他停下脚步。
然后,做了一件让门口偷看的苏软软差点惊掉下巴的事情。
他微微弯腰,将手中那颗温润如玉的象牙白头骨,轻轻地、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薄褥子中央的枕头上。
那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仿佛那不是一颗头骨,而是需要小心安放的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
猩红的眼眸在狭小的屋子里扫视了一圈。
目光掠过那破旧的柜子,摇晃的桌子,墙角的杂物,最后,落在了门口那个像受惊兔子般、扒着门框探头探脑、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小丫头身上。
苏软软被他看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想缩回脑袋。
“你,”清冷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睡哪?”
苏软软懵了。
她眨了眨还带着水汽的大眼睛,茫然地看了看赢惑,又看了看被他“郑重”放在自己枕头正中央的那颗头骨。
睡……睡哪?
她以前当然是睡这张唯一的床……可现在……她的“床伴”好像……回来了?而且是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形态?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破旧棉袄的衣角,眼神在赢惑、头骨和冰冷的地面之间来回飘忽。
最终,她怯生生地、极其小声地,指了指床边的地面:
“我……我睡地上……就行……”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认命般的卑微。
赢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地面。
黄金面具下,猩红的眸光似乎凝滞了一瞬。
然后。
他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地……皱了一下眉。
那是一种……近乎嫌弃的表情?
仿佛在无声地斥责:如此阴寒污秽之地,岂是安眠之所?
他没有说话。
只是再次抬起了手。
苍白修长的五指对着那张硬板床——以及床上那颗端放的头骨——虚虚一拂。
一股无形而柔和的力量悄然扩散。
硬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轻响,整个床体,连同上面铺着的薄褥和那颗头骨,被这股力量包裹着,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稳稳托起,然后——
平稳地、无声无息地,向旁边挪动了一尺左右的距离!
腾出了一块勉强能容一人躺下的狭窄位置!
做完这一切,赢惑收回手。
猩红的眼眸再次看向门口已经彻底石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的苏软软。
他的下巴朝着那腾出来的、紧挨着头骨枕边的狭窄床铺位置,极其轻微地扬了一下。
动作简洁,意思却无比明确:
睡这。
苏软软:“……!!!”
她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和……和她的“老公”头骨……还有这个活生生的、弹指间就能杀人的恐怖僵尸王……挤在一张床上?!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力,比刚才目睹祠堂里的血腥杀戮还要巨大!一股热气瞬间冲上她的脸颊和耳朵,烧得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连恐惧都暂时被这荒谬绝伦的羞耻感冲淡了不少。
她僵硬地站在门口,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进?还是不进?这简直比让她选择怎么死还难!
赢惑显然没有理解小丫头那九曲十八弯的复杂心思和少女的羞赧。他见苏软软迟迟不动,猩红的眼眸里,那点刚刚因为“挪床”而消散的不耐烦,似乎又隐隐浮现出来。
他不再看她。
玄袍微动,他自顾自地转身。
然后,在苏软软瞪圆了眼睛的注视下,他撩起那身尊贵无比、沾染着千年尘土和新鲜泥泞的玄底金纹龙袍下摆——
极其自然、极其坦然地,侧身躺了下去。
躺在了那张硬板床……刚刚腾出来的、狭窄得可怜的空位上!
高大的身躯瞬间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玄色的袍服铺陈开来,几乎将整张床铺满。他侧卧着,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也背对着枕头中央那颗属于他自己的头骨。
只留给苏软软一个宽阔、沉默、充满了无形压迫感的玄色背影。
仿佛在说:位置给你腾了,爱睡不睡。
屋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苏软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看着那个侧卧在床上的玄色身影,又看看枕头中央那颗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的头骨,再看看那仅剩的一尺宽、紧挨着僵尸王后背的“床位”……
一股强烈的、想要夺门而逃的冲动涌上心头!
**5**
逃?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祠堂方向可能还未散尽的浓重血腥味死死按了回去。
苏软软打了个寒颤。
留在屋里,和这个活阎王挤一张床?
她小小的身体僵硬在门口,像一尊被风化的石雕。冷风从破窗户纸的洞里灌进来,吹得她单薄的旧棉袄根本挡不住寒意,裸露的脚踝和小腿一阵阵刺骨的冰凉。
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起来。
“咯…咯…”
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屋里格外清晰。
床上那个玄色的背影纹丝不动,仿佛已经沉沉睡去。
但苏软软知道,他肯定醒着。那双猩红的眼睛,说不定正透过黑暗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又一阵冷风钻进来,带着深秋特有的湿寒,像冰冷的蛇缠上她的脖颈。她用力抱紧双臂,试图留住一点可怜的热气,身体却抖得更厉害了。
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张唯一的床。
硬板床很窄,赢惑高大的身躯侧卧着,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三。他挪出的那一点点空间,紧贴着他宽阔的后背,只勉强够她蜷缩着躺下。
枕头中央,那颗象牙白的头骨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地躺着,两个深邃的眼窝正对着她,仿佛在无声地注视。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交织着爬上苏软软的脊背。
和一颗头骨……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僵尸老祖宗……挤在一起睡觉?
这画面光是想想就让她头皮发麻,脚底发软。
可是……
地面的寒气透过薄薄的鞋底丝丝缕缕地往上渗,膝盖和脚踝的关节开始隐隐作痛。祠堂里跪了太久,又受了极大的惊吓,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像散了架一样。沉重的眼皮也开始打架。
她真的太冷了。也太累了。
身体的本能,对温暖(哪怕那温暖可能来自一个恐怖的存在)和休息的渴望,像潮水一样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
就在她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
床上那个一直如同磐石般沉寂的玄色背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依旧侧卧着,背对着她。
但那只原本随意搭在身侧的、苍白修长的手,却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难以察觉地……往回勾了勾。
那动作细微得如同幻觉。
像是在召唤。
又像是……一种无声的、最后的通牒?
苏软软混沌的大脑被这个细微的动作猛地刺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夹杂着恐惧和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涌了上来。死就死吧!冻死或者被僵尸咬死,好像也没太大区别!至少……床上或许……没那么冷?
她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迈开了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
一步。
两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她屏住呼吸,踮着脚尖,用尽毕生的小心翼翼,挪到了床边。
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来。
她甚至不敢去看赢惑近在咫尺的玄色背影,更不敢去看枕头中央那颗头骨。目光死死盯着床沿那一点点可怜的空隙。
然后,以一种近乎慢放的动作,她侧着身子,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嵌”进了那狭窄的缝隙里。
后背,不可避免地,轻轻贴上了赢惑玄色龙袍那冰冷而厚重的布料。
那一瞬间的触感,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体瞬间绷紧得像一块钢板!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布料下蕴含的、如同沉睡火山般的恐怖力量,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沉淀了千年的泥土与冷冽的气息。
她死死闭着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极力压抑的细微呼吸声。
预想中的冰冷利爪或者獠牙并没有降临。
身后那具高大的躯体,除了源源不断散发出的、一种奇异的、并不温暖却驱散了地面寒意的恒定温度外,没有任何动静。
那温度很奇特。不似活人的温热,更像是一块恒温的玉石,稳定地散发着足以抵御深秋寒气的暖意。丝丝缕缕,透过冰冷的龙袍布料,渗入她几乎冻僵的后背。
僵硬的身体,在这股恒定温度的包裹下,竟然……不可思议地,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紧绷的神经,在极度疲惫和这奇异“暖意”的双重作用下,也开始变得模糊、迟钝。
意识如同沉入温暖的水底,越来越沉。
就在她即将被疲惫彻底拖入梦乡的边缘,一个低沉、模糊、带着浓浓睡意的音节,如同梦呓般,轻轻拂过她的耳畔:
“…软…”
声音很轻,很模糊。
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刺穿了苏软软朦胧的意识!
她猛地一个激灵,残留的睡意被惊飞了大半!
谁?
谁在叫她?
那个声音……低沉、模糊,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难以形容的……熟稔?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瞥向身后。
赢惑依旧维持着侧卧的姿势,背对着她。玄色的袍服随着他平稳悠长的呼吸(如果僵尸也需要呼吸的话)微微起伏。
他似乎……睡得很沉?
刚才那一声,是梦话?还是她的错觉?
苏软软的心跳又漏跳了几拍。她不敢再动,更不敢深想,赶紧把脸转回来,死死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然而,那一声模糊的低唤,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混乱疲惫的脑海里,漾开了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6**
意识在黑暗的泥沼里沉浮。
冰冷,粘稠,令人窒息的绝望。
苏软软感觉自己又在做那个梦了。
无数次的,重复的,破碎的噩梦。
眼前是晃动的、跳跃的、刺目的火光,将浓稠如墨的夜色撕开狰狞的口子。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还有……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铁锈与腐朽交织的气息。
喊杀声、金铁交鸣声、濒死的惨嚎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冲击着她脆弱的耳膜。
她看不清具体的情形,视线被晃动的火光和弥漫的烟尘切割得支离破碎。只感觉自己在拼命地奔跑,光着的脚踩在冰冷湿滑、满是碎石和某种粘腻液体的地面上,每一次落脚都钻心地疼。
身后,是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的沉重脚步声和粗重喘息,带着浓烈的杀意和血腥气!越来越近!
“抓住她!”
“别让那妖妃跑了!”
“陛下有旨!格杀勿论!”
尖锐、充满恨意的咆哮声如同毒蛇,死死咬住她的后颈。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
她慌不择路,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倒!
“噗通!”
身体砸进冰冷的泥水里,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单薄的衣衫。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一只穿着沉重铁靴的大脚,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踩在了她的后背上!
“呃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头一甜,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
冰冷粗糙的铁靴底碾着她的脊骨,几乎要将她踩进泥泞里。
“跑啊!妖妃!再跑啊!”一个狰狞扭曲、沾满血污的脸凑近,带着浓烈的酒臭和血腥气,眼中是疯狂的杀意,“迷惑君心,祸乱朝纲!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沉重的、带着豁口的青铜长刀,被高高举起!
冰冷的刀锋在跳跃的火光下反射着死亡的光芒!
对准了她的脖颈!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结束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之声撕裂混乱的夜空!
一支通体玄黑、箭簇闪烁着幽冷乌光的箭矢,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索命符,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个举刀士兵的咽喉!
“呃……”士兵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高举的长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踩在苏软软背上的力量骤然消失。
她艰难地、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抬起头。
混乱的视野中,只捕捉到一个模糊却无比高大的玄色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魔神,正从燃烧着烈焰的宫阙废墟深处,朝着她的方向,一步步踏来。
他手中握着一张巨大的、造型狰狞的黑色长弓。
所过之处,试图阻拦他的士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纷纷惨叫着倒飞出去,身体在半空中便扭曲变形,筋骨断裂之声不绝于耳!
他走得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势!
火光映照着他脸上覆盖的冰冷黄金面具,猩红的光芒在眼孔之后跳跃燃烧,如同地狱的业火,冰冷地扫视着这片杀戮的战场。
最终,那猩红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和弥漫的硝烟,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柱,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她!
锁定在泥泞中挣扎、满脸血污、狼狈不堪的她身上。
苏软软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混杂着极致的恐惧与一丝……难以理解的、仿佛跨越了时空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
那双眼睛……
黄金面具下……猩红的眼睛……
“啊——!”
苏软软猛地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如同要挣脱束缚跳出来!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虚汗,后背的衣衫也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寒意。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依旧是梦中那跳跃的火光、冰冷的刀锋和那双……猩红的眼眸!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滚水,在脑海中剧烈翻腾。
那个梦……那个纠缠了她无数个夜晚的破碎噩梦……那个被追杀的“妖妃”……那个如同魔神般踏着烈焰与尸骸而来的玄甲身影……那张冰冷的黄金面具……那双猩红的眼睛……
她的目光,带着极致的惊悸和难以置信的恍惚,缓缓地、僵硬地转向身侧。
清晨熹微的光线,透过破旧窗户纸上糊着的旧报纸缝隙,吝啬地洒进狭小的屋子。
硬板床上。
那颗象牙白的头骨,依旧端端正正地放在枕头的中央,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两个深邃的眼窝,静静地“注视”着她。
而头骨旁边……
那个高大的玄色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
赢惑背对着她,坐在床沿。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正在专注地……研究着什么。
苏软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他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掌摊开着。
掌心里,赫然躺着一小片皱巴巴的、褪了色的、印着米老鼠图案的……旧糖纸!
那是苏软软以前实在馋得不行,捡了别人扔掉的糖纸,洗干净后偷偷贴在床头墙上的。昨晚挪床时,大概有一片被震落了下来。
此刻,这片小小的、廉价的、与这千年尸王身份格格不入的旧糖纸,正被赢惑托在掌心。
他微微歪着头,覆盖着半张脸的黄金面具在晨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猩红的眸光低垂着,极其专注地凝视着掌心里这小小的彩色纸片。
那眼神里……
没有嫌弃。
没有不解。
只有一种近乎孩童般纯粹的、充满了陌生与好奇的……探究?
仿佛在他漫长到近乎永恒的生命里,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玩意儿。
他甚至还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用覆盖着玉质光泽的冰冷指甲,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戳了戳那片糖纸上印着的米老鼠的鼻子。
动作带着一种与身份极度违和的……笨拙的认真?
苏软软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梦中那炼狱般的血腥追杀、冰冷刀锋、猩红眼眸带来的极致恐惧……
与现实里,这个弹指间便能抹杀生命的恐怖存在,正对着她捡来的旧糖纸、像个小孩子一样好奇研究的画面……
两种截然相反、荒诞到极致的景象,在她混乱不堪的脑海里猛烈地碰撞、交织!
“噗……”
一声极其细微、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带着浓浓鼻音的、介于抽泣和失笑之间的气音,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漏了出来。
声音很轻。
但在寂静的清晨,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却格外清晰。
赢惑戳糖纸的动作,骤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