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寺庙相亲角捡到一个帅和尚。
闺蜜痛心疾首:“你图啥?图他六根清净?图他四大皆空?”
我笑而不语。
当男友披着袈裟替我拿下千万合同;
当甲方爸爸对着他的佛珠恭敬喊“大师”;
当婆婆捧着我的脸说“高僧媳妇就是有福相”——
闺蜜疯了:“这和尚开过光吧?!”
直到豪门认亲车队堵住寺庙山门。
经济版头条炸了:《神秘佛系贵公子,万亿财团唯一继承人》。
宗教事务局上门那天,我掏出宗教学博士学位证:“介绍一下,我亲自认证的持证上岗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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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暴雨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土腥味和香火被浇熄后残余的焦糊气息。
我缩在寺庙飞檐投下的一小片干燥阴影里,狼狈得像只落汤鸡。
手机屏幕固执地亮着,最后一条来自我妈的微信语音带着穿透雨幕的焦躁:“林晚!你王阿姨介绍的博士又放你鸽子?这都第几个了!人家说临时有个重要实验……重要实验能有终身大事重要?!”
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直接关机。
世界瞬间清净,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还有不远处廊下隐约传来的、锲而不舍的推销声。
“……张阿姨您看,这位小伙子,海归硕士,金融圈新贵,身高一八五,有房有车无贷款!照片发您闺女看看?绝对优质!”
“李叔,您家儿子条件是好,可眼光也得实际点嘛,空姐模特哪那么好找?这位小学老师就挺好,知书达理,稳定顾家……”
声音透过雨帘,带着一种菜市场讲价般的鲜活市侩。
这里是本市香火最旺的千年古刹——慈恩寺。
也是传说中成功率极高的“高端相亲角”所在地,风雨无阻。
真是魔幻现实主义。求姻缘的菩萨眼皮子底下,一群焦虑的爹妈拿着自家儿女的简历,像推销滞销商品一样讨价还价。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百无聊赖地扫过那些撑着伞、神情热切或挑剔的中老年人。
然后,我的视线就钉在了廊柱旁。
一道身影安静地立在喧嚣之外,与周围格格不入。
很高,身形挺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灰色僧衣。
雨水沿着廊檐滴落,在他脚边形成一小片湿痕。
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雨,又似乎只是单纯地放空。
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下颌线清晰得能划破这黏腻的雨雾。
鼻梁很挺,唇色偏淡,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神。
手里捻着一串深色的佛珠,动作不疾不徐。
像一幅褪了色的古画,被无意间卷入了这个充满电子简历和物质焦虑的现代相亲现场。
荒诞,却又奇异地……养眼。
一个和尚。
一个在相亲角里,帅得有点过分的年轻和尚。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化缘?还是……也被家里逼着来“看看行情”?这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觉得离谱得可笑。
鬼使神差地,我朝他走了过去。
僧衣的布料很旧,带着淡淡的、被阳光晒透后的干净味道,混合着一点沉静的檀香。
“师父,”我的声音被雨声压得有点低,带着点试探,“您……也来相亲?”
他闻声,缓缓转过头。
那双眼睛抬起来的瞬间,周遭嘈杂的人声、烦人的雨声,好像都“嗡”地一下被吸走了。
很静。
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古潭水,清澈,平和,没有任何世俗的波澜。被他这样看着,仿佛心头的燥郁和刚才的狼狈都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他看着我,没有惊讶,也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只是很平静地确认:“施主在问我?”
声音不高,清朗温润,如同玉磬轻敲,穿透雨声清晰地落入耳中。
“呃……对。”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唐突的傻瓜,硬着头皮指了指周围,“这里……是相亲角。” 潜台词:您这造型杵这儿,实在有点引人注目。
他顺着我的指尖,目光淡淡掠过那些激烈讨论的人群,又落回我脸上,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贫僧法号明彻。”他合掌,微微颔首,姿态从容不迫,“在此处,是为寻一有缘人。”
我的心跳,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寻有缘人?
这和尚……他什么意思?
**2**
“啪!”
咖啡杯被重重顿在桌上,褐色的液体溅出几滴,落在光洁的桌面上。
苏晓晓那双描画精致的杏眼瞪得溜圆,红唇微张,涂着漂亮蔻丹的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上,声音拔高了八度:“林晚!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还是被刚才那场暴雨灌满了水?!”
午后的咖啡馆阳光正好,舒缓的音乐流淌,邻座几对小情侣正低声细语。
苏晓晓这平地一声吼,成功吸引了方圆五米内所有探究的目光。
我默默地把面前的提拉米苏往她那边推了推,试图用糖分堵住她的嘴:“冷静,晓晓,注意形象。”
“形象?!”苏晓晓一把拍开蛋糕叉,痛心疾首,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绝症患者,“你让我怎么冷静?!相亲相了八百回,次次遇奇葩!好不容易这次不是奇葩了,你倒好,直接给我整了个终极BOSS回来!还是个光头带戒疤的BOSS!”
她压低声音,身体前倾,凑近我,眼神里充满了“你是不是被下降头了”的惊悚:“你图啥?啊?林晚你告诉我你到底图啥?!”
“图他六根清净,不用担心他撩骚劈腿?”
“图他四大皆空,买礼物只需要供几个苹果?”
“还是图他头顶锃亮,晚上省电?!”
她的语速又快又急,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脑门上。
我端起自己的冰美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看着对面闺蜜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你还笑!”苏晓晓更抓狂了。
“晓晓,”我放下杯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眼前又浮现出那双沉静如古潭的眼睛,“你不觉得……挺有意思的吗?”
“有意思个鬼!”苏晓晓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我只觉得你疯了!你爸妈知道吗?他们要是知道宝贝闺女给他们找了个和尚女婿,怕不是要直接杀到庙里去把人家方丈给超度了!”
“暂时不知道。”我老实回答,“八字还没一撇呢。” 虽然,我主动要了他的联系方式——一个极其朴素的、只存了联系人名字“明彻”的老年机号码。
苏晓晓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回沙发背,捂着脸哀嚎:“完了完了,林晚没救了……被美色所迷,对象还是个不能碰的美色!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的哀嚎还在耳边盘旋,手机却突兀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灭绝周”三个大字。
是我的顶头上司,市场部总监周扒皮,人送外号“灭绝周”。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还没来得及把“周总监”三个字叫出口,对面尖利的女高音就穿透耳膜,带着能把人耳膜撕裂的怒气:
“林晚!你人呢?!飞越科技那个标书,最后的核心数据你到底核对清楚没有?!他们王总刚才一个电话打到大老板那里,把我们整个方案批得一文不值!说我们数据造假!不专业!你知不知道这个案子我盯了多久?全公司上下指望它吃饭呢!现在全砸在你手里了!立刻!马上!给我滚到飞越科技去!搞不定你就别回来了!收拾东西滚蛋!”
连珠炮似的咆哮,中间连个喘气的间隙都没有。
我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指尖冰凉。
飞越科技那个项目,最后的整合数据明明是周扒皮自己为了抢时间,越过我直接拍板定稿的!现在出了纰漏,屎盆子全扣我头上了?
“周总监,数据部分……”
“我不想听任何解释!”周扒皮的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刮过黑板,“林晚,我只看结果!王总现在就在他们公司,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跪着求也好,哭着认错也罢!今天下班之前,我要看到飞越的合同意向书放在我桌上!否则,后果自负!”
“嘟…嘟…嘟…”
忙音响起。
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爬上来,混杂着被冤枉的愤怒和失业的恐惧。
苏晓晓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咆哮,担忧地看着我惨白的脸:“晚晚,那个周扒皮又甩锅?飞越科技那个王胖子出了名的难搞,油盐不进,还特别瞧不上女销售……”
我闭上眼,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用什么方法?跪着求?哭着认错?
胃里一阵翻搅。
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明彻”名字上。
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像水底的泡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3**
飞越科技总部大楼,高耸入云,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下午有些刺目的阳光,像一头巨大的金属怪兽盘踞在CBD核心区。
旋转门无声地吞吐着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精英们。
空气里弥漫着中央空调的冷气和一种无形的、名为“效率”的压迫感。
我站在一楼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手心全是冷汗。
前台小姐妆容精致,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听完我的来意和预约请求后,眼神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抱歉,林小姐,”她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划动着,语气礼貌而疏离,“王总今天的行程全满,没有任何空档可以临时插入。而且,关于贵公司方案的问题,王总已经明确表示,需要贵司重新提交完整、准确的材料,通过正式渠道审核。”
“我知道,”我努力维持着脸上的镇定,声音却有点发紧,“但我只需要十分钟,不,五分钟!就五分钟!我可以当面跟王总解释清楚数据来源和误差范围,这真的是个误会!”
“对不起,林小姐。”前台小姐的微笑纹丝不动,像焊在脸上,“王总的指示很明确。没有预约,我不能放您上去。或者,您可以留下您的名片和补充说明,我会转交给王总的秘书。”
留下名片?转交秘书?
那跟石沉大海有什么区别?
周扒皮那“后果自负”的咆哮仿佛又在耳边炸响。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就在我几乎要被绝望淹没,指尖掐进掌心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极其简短的短信,来自那个老年机号码:
【至楼下。】
三个字,没头没尾。
我的心,却猛地一跳。
几乎是同时,旋转门的方向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
并非人声鼎沸,而是一种奇异的、如同水滴落入滚油般的短暂凝滞。
我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旋转门缓缓转动。
一道身影,逆着CBD下午过分耀眼的光线,走了进来。
灰色的、洗得发白的僧衣,在满目西装革履、职业套装的海洋里,突兀得像一张被撕下的古旧书页,闯入了现代的钢铁丛林。
是明彻。
他步履从容,身姿挺拔。
手腕上那串深色的佛珠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
光洁的头颅,沉静无波的眼眸,与周遭精致、高效却冷漠的环境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反差。
所有行色匆匆的脚步,在触及他身影的刹那,都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探究的、惊愕的、好奇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聚光灯,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如同细微的涟漪般散开。
“和尚?”
“这……走错地方了吧?”
“慈恩寺的师父?来化缘?”
“啧,现在和尚都这么潮,来CBD化缘了?”
他像是完全没听见这些窃窃私语,也毫不在意那些扎人的视线。
目光平静地扫过宽敞明亮却冰冷的大堂,然后,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十几米的距离,他的眼神依旧像那天的古潭水,沉静,平和。
他朝我微微颔首。
然后,便径直朝着电梯间方向走去。
目标明确——那部需要专属门禁卡才能启动的、通往顶层总裁办的VIP电梯。
“哎!师父!等等!” 前台小姐终于从巨大的错愕中回过神,踩着高跟鞋小跑着追上去,脸上完美的职业笑容裂开了一道缝隙,带着明显的慌乱,“请问您找哪位?有预约吗?我们这边……”
明彻停下脚步,转身。
他的目光落在前台小姐身上,没有威压,只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澄澈平静。
前台小姐后面的话,竟被这目光看得噎了回去。
“贫僧明彻,”他合掌,声音清朗温润,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大堂的背景噪音,“寻王施主,结一善缘。”
王施主?
结善缘?
前台小姐彻底懵了,张着嘴,看看明彻那身僧衣,又看看他平静无波的脸,再看看那串深色的佛珠,CPU似乎完全过载,处理不了这超乎她职业手册范畴的突发状况。
就在她僵住的这几秒钟,明彻已经从容地走到了那部VIP电梯前。
电梯门恰好“叮”一声打开。
里面空无一人。
他一步踏入,按下了顶层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合拢。
隔绝了外面所有惊掉的下巴和几乎要凝固的空气。
前台小姐如梦初醒,脸色煞白地扑到电梯旁的内部通话器前,手忙脚乱地按着按键:“安保!安保中心!快!有个……有个师父上去了!去了王总那层!快拦住他!”
她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变调。
我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看着那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他就这么上去了?
用一句“结善缘”,就刷脸进了连我这个正经乙方销售都进不去的总裁专属楼层?
这和尚……到底是什么路数?!
**4**
顶层,总裁办公室外。
空气像是被冻住了。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阳光灿烂。
办公室内,气氛却降至冰点。
飞越科技的老总王振邦,一个身材发福、面色常年因高血压而泛着不健康红晕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叉着腰站在他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唾沫横飞。
“解释?!你们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指着摊开在桌面上的厚厚一叠标书文件,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市场部总监周扒皮惨白的脸上,“白纸黑字!核心参数误差超过百分之五!这叫误差吗?!这叫造假!欺诈!把我们飞越当傻子糊弄?!”
周扒皮额头上全是汗,背脊佝偻着,早已没了在公司里颐指气使的威风,只剩下低声下气的讨好和甩锅的急切:“王总息怒!息怒啊!这、这完全是个意外!是下面负责数据整合的员工疏忽!对,就是那个林晚!是她工作严重失误!我们已经决定严肃处理她了!方案我们立刻拿回去重做!保证……”
“重做?!”王振邦猛地一拍桌子,实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巨响,“你们耽误的是我的时间!是整个项目的进度!信誉呢?!你们公司的信誉在哪里?!我看这个合作,没必要……”
“笃、笃、笃。”
三声清晰而平缓的敲门声,打断了王振邦即将喷发的雷霆之怒。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同时一愣。
王振邦被打断,更是火冒三丈,头也不回地怒吼:“谁?!不是说了任何人不准打扰吗?!滚出去!”
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一道灰色的身影,安静地出现在门口。
洗得发白的僧衣,光洁的头颅,沉静的眼眸。
明彻站在门口,如同喧嚣战场中突然降临的一片净土。
王振邦愤怒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
他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转化为一种极度的错愕和茫然,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像一条突然被捞离水面的鱼。
周扒皮也傻眼了,看看门口的和尚,又看看王振邦,完全搞不清状况。
明彻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办公室内的一片狼藉,最后落在王振邦那张因惊愕而显得有些滑稽的脸上。
他合掌,微微躬身,声音清越平和,不带一丝烟火气:“王施主,贫僧冒昧打扰。”
王振邦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刚才那股恨不得掀翻屋顶的暴怒气势,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他脸上那层因为高血压常年存在的、带着戾气的红晕,竟然奇异地褪去了些许,声音也下意识地放低,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明、明彻师父?您……您怎么来了?”
他甚至还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有些歪斜的领带。
周扒皮的下巴,彻底掉在了地上。
“听闻施主心火炽盛,诸事缠身。”明彻缓步走了进来,步履无声,手腕上的佛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贫僧恰好路过,特来拜会。”
他的目光掠过王振邦办公桌上那堆散乱的文件,还有标书上醒目的红圈标记,语气依旧平和无波:“凡尘俗务,得失挂碍,易扰清净心。施主眉宇间郁结不散,恐于心神有损。”
王振邦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确实因为长期皱眉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纹。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有惊讶,有被点破的尴尬,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师父说的是,说的是……”王振邦搓着手,刚才面对周扒皮时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最近是……是有点不顺心,火气大了点。让师父见笑了。”
他的目光落在明彻腕间的佛珠上,眼神闪了闪,像是想到了什么,态度更加恭敬了几分:“师父上次在慈恩寺的开示,让我受益良多啊!一直想找个机会再去聆听教诲……”
周扒皮站在旁边,像个多余的道具,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一脸高深莫测(其实只是平静)的和尚,又看看判若两人的王胖子,世界观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八级地震。
明彻微微颔首,目光终于转向了几乎石化在门口的周扒皮,以及她身后,刚刚被安保放行、同样一脸呆滞的我。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平静无波。
然后,他转向王振邦,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贫僧观这两位施主,眉目间亦是劳碌奔波之色。世间诸事,多一分宽和,少一分计较,或许……柳暗花明。”
王振邦顺着明彻的目光看向周扒皮和我,胖脸上的肌肉又抽动了一下。
他看看明彻,又看看那堆让他火冒三丈的标书文件,再看看周扒皮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和我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苍白。
沉默了几秒钟。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周扒皮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终于,王振邦长长地、带着点认命般地吐出一口气,挥了挥手,语气疲惫却不再有怒火:
“罢了罢了!周总监!”
周扒皮一个激灵:“在!王总您吩咐!”
“带着你的人,”王振邦指了指桌上的文件,“把数据给我重新核实清楚!三天!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弄好了直接送过来!”
周扒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狂喜冲上头顶,声音都变了调:“谢谢王总!谢谢王总!我们一定!一定保质保量……”
“行了行了!”王振邦不耐烦地打断她,目光却转向明彻,脸上硬是挤出一点和气的笑容,“师父说得对,多一分宽和。希望贵司这次,不要再让我失望。”
他后半句话是对着周扒皮说的,眼神却带着点询问看向明彻,似乎在确认自己处理得是否妥当。
明彻只是合掌,微微躬身:“善哉。施主一念之仁,亦是功德。”
王振邦脸上的笑容顿时真诚了几分,仿佛真的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善事。
周扒皮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过去收拾桌上的文件,还不忘狠狠剜了我一眼,用口型无声地命令:“还不快走!”
我站在原地,脚像生了根。
目光越过周扒皮,落在那个安静伫立的灰色身影上。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无意间落入凡尘的玉雕,周遭的喧嚣、算计、狂喜与恐惧,似乎都无法沾染他分毫。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给他洗得发白的僧衣边缘镀上了一层极淡的金色光晕。
腕间的佛珠,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
刚才还如同炼狱般的总裁办公室,因为他的存在,竟莫名地沉淀下来。
**5**
厚重的总裁办公室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里面王振邦那刻意放低、带着讨好意味的说话声。
走廊里铺着吸音效果极好的地毯,一片死寂。
只有我和周扒皮高跟鞋踩在上面发出的、有些沉闷的“嗒、嗒”声,以及她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
她抱着那叠失而复得的标书文件,像抱着救命稻草,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走了几步,远离了那扇象征着权力与恐惧的门,周扒皮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身!
那双因为长期熬夜和过度焦虑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此刻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里面翻涌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被下属看到狼狈模样的羞恼,以及……一种被冒犯权威的、更深的怨毒。
“林晚!”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嘶嘶声,“你行啊!真行!”
她的目光像X光,在我身上来回扫射,试图找出任何一点她可以抓住的把柄。
“平时装得老实巴交,背地里路子倒是野得很!连那种人都认识?!”她朝着紧闭的总裁办公室门方向,用下巴极其轻蔑地指了指,“我说你怎么有胆子跑上来!原来是有‘高人’指点啊!”
“周总监,我……”
“你闭嘴!”周扒皮厉声打断我,逼近一步,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混合着汗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歪门邪道!今天这事,算你走了狗屎运!但你别以为这就完了!”
她伸出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眼睛:“标书!给我滚回去重新做!数据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要是再出半点差错,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听见没有?!”
唾沫星子喷溅到我的脸上。
我垂下眼睫,看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胃里一阵阵翻搅。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那股想要呕吐和尖叫的冲动。
“听见了。”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哼!”周扒皮从鼻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抱着文件,踩着高跟鞋,像一只斗胜的、羽毛凌乱的公鸡,趾高气扬却又脚步虚浮地走向电梯间。
走廊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冰冷的空气包裹上来。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才发觉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劫后余生吗?
似乎是的。
工作暂时保住了。
但周扒皮那怨毒的眼神,像跗骨之蛆,缠绕不去。
更大的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
“叮。”
一声轻响。
旁边的VIP电梯门无声滑开。
灰色的身影走了出来。
明彻。
他步履依旧从容,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无波的表情,仿佛刚才在总裁办公室里搅动风云的不是他。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解决了?”他问。声音平淡得像在问“吃饭了没”。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狼狈——苍白的脸,凌乱的头发,额角的冷汗,还有眼底残留的惊悸。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荒谬感猛地冲上鼻尖。
我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表示“没事”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哑,“托你的福,暂时……死不了。”
他静静地看了我几秒。
没有安慰,没有询问细节。
只是从他那宽大的灰色僧衣袖子里,缓缓拿出一样东西。
一个表皮有些皱巴巴、颜色却很鲜亮的苹果。
果皮上还带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他递到我面前。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也落在那颗朴实无华的苹果上。
“吃吧。”他说,语气平淡无奇,“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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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妈要来视察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我和苏晓晓的闺蜜小群里炸开了锅。
苏晓晓:【!!!叔叔阿姨要来?!啥时候?!他们知道你家那位‘高僧’的存在了吗?@林晚】
苏晓晓:【(疯狂甩动仓鼠表情包)晚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是不是还没交代?!】
苏晓晓:【完了完了,修罗场预定!我是不是该提前准备好急救包和瓜子可乐?在线等,挺急的!】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疯狂刷屏的惊叹号和表情包,揉了揉眉心。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敲下一行字:【明晚七点,我家。暂时……没说。】
群里瞬间死寂。
几秒钟后。
苏晓晓:【(一个缓缓裂开的表情)林晚,你牛逼!你这是要玩心跳加速一百八啊!自求多福吧姐妹!(点蜡.jpg)】
放下手机,我环顾着自己租住的这间小公寓。
简约的宜家风格,收拾得还算整洁。
但此刻,每一处都仿佛在无声地尖叫着:这里藏着一个和尚男朋友!这合理吗?!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次卧紧闭的房门。
那里现在是明彻的“禅房”。
自从他那天在飞越科技“化缘”成功,顺便帮我保住了饭碗后,我们的关系……就变得有点微妙。
他依旧住在慈恩寺,但来我这里的频率明显高了。
理由通常是“寺里修缮禅房,暂借几日”,或者“寻得几本古籍,需静心研读”。
而我的借口是:“房东不允许养宠物,但允许短期收留……呃,进行文化交流的宗教人士?” 这理由我自己都觉得离谱。
次卧被我简单收拾过,换上了素净的床单被套,书桌上放着他带来的几本线装佛经,空气里常年飘散着淡淡的、让人心安的檀香气。
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这里长期住着一个和尚。
怎么跟我妈解释?
我妈,林秀兰女士,退休小学教师,前半生信仰唯物主义,后半生……在广场舞和老年大学佛学班之间无缝切换,最近尤其沉迷“禅意生活”,朋友圈里转发的全是《心经的智慧》《一花一世界》之类的文章。
我爸,林建国同志,资深机械工程师,严谨刻板,业余爱好是研究《道德经》,坚信“道法自然”,书房里挂着“上善若水”的书法,时不时就要跟我探讨一下“无为而治”在企业管理中的应用。
他们对未来女婿的期望值,一直在我带回家的各路“奇葩”(我妈原话)的洗礼下,艰难地维持在“是个正常人就行”的底线上。
现在,我直接给他们整了个出家人。
这已经不是跌破底线,这是直接挖穿地心了吧?
我盯着次卧的门板,感觉它像通往审判日的闸门。
门把手忽然轻轻转动了一下。
门开了。
明彻走了出来。
他换下了那身标志性的灰色僧衣,穿着一套极其普通的浅灰色棉麻居家服。
柔软的布料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少了几分出尘的疏离,多了几分温润的烟火气。
光洁的头颅依旧醒目。
他手里拿着一个……浇花用的小喷壶。
“阳台那盆绿萝,”他指了指客厅角落,语气自然得像讨论天气,“叶尖有些焦枯,应是缺水。贫僧见你案牍劳形,便自作主张了。”
我:“……”
看着他那张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小事(比如给女朋友的花浇水)的脸,再想想明晚即将降临的暴风骤雨。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
“明彻,”我艰难地开口,试图寻找一个不那么惊悚的措辞,“明晚……我父母要来家里吃顿便饭。”
他拿着小喷壶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我。
那双古潭般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我满脸的纠结和视死如归。
他沉默了几秒。
然后,点了点头。
“好。” 只有一个字。
平静得让我心慌。
“那个……”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我妈……最近对佛学有点兴趣。我爸……喜欢《道德经》。”
这提示够明显了吧?
他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了然”的情绪。
“嗯。” 又是一个单音节。
然后,他拿着小喷壶,转身走向阳台,背影挺拔,步履从容。
留下我一个人在客厅里,对着空气凌乱。
他这反应……到底是懂了,还是没懂?
**7**
晚上七点整。
门铃声准时响起,清脆得像是催命符。
我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看向次卧紧闭的房门——明彻半小时前就进去了,说是要“稍事整理”。
整理什么?袈裟吗?!
“来了来了!”我强作镇定,应了一声,小跑过去开门。
门一开,我妈林秀兰女士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写满了“突击检查”四个大字的脸就出现在眼前。我爸林建国同志拎着个沉甸甸的超市购物袋,站在她身后,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目光却锐利地越过我妈的肩头,第一时间扫向屋内。
“哎呀,晚晚,快让妈看看!”林秀兰女士一把推开我,鞋都没换利索就踏了进来,目光雷达似的在客厅里扫射,“这屋子收拾得还行……就是这空气清新剂味儿有点怪?你用的什么牌子?”
她抽了抽鼻子,眉头微蹙。
那不是空气清新剂,是檀香!妈!
“随便买的。”我干笑,赶紧弯腰去鞋柜拿拖鞋,“爸,妈,快进来坐。路上堵车没?”
“还好还好。”林建国同志换了鞋,拎着袋子径直走向厨房,声音沉稳,“买了条鲜活的鲈鱼,还有你妈非说要带来的她自己腌的雪里蕻。放厨房?”
“哎,好!放水池边就行!”我连忙应着,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妈已经巡视完了客厅,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次卧紧闭的房门。
“晚晚,”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探究的笑容,压低了声音,“你这房子……就你自己住吧?次卧空着?租出去了?”
来了!终极拷问!
我头皮一阵发麻,感觉后背又开始冒冷汗。
“呃……那个……”我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是……有个朋友……暂时借住几天!对!借住!他……他那边房子装修!”
“朋友?男的女的?”我妈的雷达瞬间调到最高灵敏度,眼神锐利如刀。
“男的!” 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林秀兰女士和林建国同志的目光,瞬间在空中交汇,传递着只有他们才懂的、属于父母的警惕信号。
“男的?”我爸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做什么的?靠谱吗?什么时候搬走?”
三连问,直击灵魂。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鹌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时刻——
“吱呀。”
次卧的门,开了。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去。
明彻走了出来。
他换回了那身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灰色僧衣。
手腕上戴着那串深色的佛珠。
光洁的头颅在客厅顶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神色平静,眼神澄澈无波,仿佛只是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而非踏入一个即将引爆的家庭风暴中心。
他走到客厅中央,对着已经完全石化、嘴巴微张的我爸妈,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感。
声音清朗温和,清晰地回荡在骤然死寂的客厅里:
“贫僧明彻,见过二位施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妈林秀兰女士脸上的探究笑容僵住了。
我爸林建国同志严肃的表情裂开了一道缝隙,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
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清晰得刺耳。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
“啊——!!!”
一声短促的、带着破音的惊呼从我妈妈喉咙里冲出。
不是愤怒,不是质问。
那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狂喜的激动?
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明彻,确切地说,是盯着他那身僧衣、那颗光头、那串佛珠!
“明……明彻师父?!”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猛地向前一步,差点被自己的拖鞋绊倒,“慈恩寺的明彻师父?!真的是您?!”
我爸林建国同志也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脸上的茫然迅速被一种极度的惊愕取代,他看看明彻,又看看激动得快要跳起来的妻子,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秀兰!你……你认识?”
“认识?!何止认识!”我妈激动得脸都红了,完全无视了我爸的疑问,也彻底忘了刚才关于“借住男性朋友”的拷问,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明彻身上来回扫视,最后激动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
“晚晚!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她语无伦次,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你认识明彻师父怎么不早说?!哎呀!天大的福气啊!你怎么不早说!”
她松开我,转向明彻,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见到了活菩萨,双手合十,连连躬身,语气恭敬得近乎虔诚:“明彻师父!失礼了失礼了!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您上次在老年大学佛学班讲的《金刚经》,讲得太好了!真是醍醐灌顶!我笔记都记了满满一本呢!一直想去寺里再请教您,又怕打扰您清修……”
我爸林建国同志彻底懵了。
他看看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妻子,又看看那个一脸平静、仿佛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的年轻和尚,最后,目光落在我脸上,眼神里充满了“这世界是不是疯了”的困惑。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妈还在激动地表达着对明彻的崇敬之情。
明彻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一丝极淡的、包容的笑意,偶尔微微颔首。
“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开口,“那个……鱼……”
“哦对对对!鱼!”我妈猛地一拍脑门,终于从见到“偶像”的狂热中找回了一丝理智,但脸上依旧洋溢着灿烂无比的笑容,“看我!光顾着说话了!明彻师父,您坐!您快请坐!晚晚,愣着干什么?给师父倒茶!用我上次带来的那个明前龙井!最好的那个!”
她一边指挥我,一边风风火火地冲向厨房,还不忘回头对明彻热情洋溢地喊:“师父您稍坐!今晚尝尝我的手艺!建国!建国!别傻站着!进来帮忙杀鱼!”
我爸林建国同志被妻子连推带搡地弄进了厨房,关门之前,他回头深深地、极其复杂地看了明彻一眼,又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包含了太多信息:震惊、茫然、世界观被打败的眩晕,以及一丝……对老婆突然变迷妹的无奈?
厨房门关上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明彻。
还有空气里弥漫的、浓郁的檀香味,以及我妈那兴奋的、隔着门板都清晰可闻的指挥我爸做菜的声音。
我僵硬地转过身,拿起水壶,手指还有点抖。
明彻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坐姿端正,背脊挺直。
他抬眼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找茶叶、洗杯子。
“林施主,”他忽然开口,声音温和,“无需紧张。”
我拿着茶叶罐的手一抖,差点把茶叶撒出来。
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你母亲,”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心性纯善,慧根颇深。”
我:“……”
看着他那张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经历了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会面的脸。
再想想厨房里我那激动得快要上天的妈,和世界观碎了一地的爸。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诞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这顿饭……还能好好吃吗?
**8**
厨房里传来的锅碗瓢盆碰撞声和我妈中气十足的指挥声,成了客厅里唯一的背景音。
我端着那杯刚泡好的、汤色清亮的明前龙井,小心翼翼地放到明彻面前的茶几上。
指尖还有点残留的颤抖。
“谢谢。”他微微颔首。
“不、不用谢。”我的声音有点发紧。
我在他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眼神飘忽,不敢看他,也不敢看厨房紧闭的门,只能盯着茶几上一个微小的木纹裂缝。
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妈那狂热的态度还在眼前晃。
我爸那最后一眼的复杂……
还有明彻这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晚晚!拿个盘子来!要那个青花的大圆盘!”我妈的声音穿透门板。
“哦!来了!”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弹起来,冲向厨房。
刚拉开一条门缝,就听见我爸刻意压低的、带着浓浓困惑的声音:“秀兰!你冷静点!这到底怎么回事?那和尚……他怎么会在晚晚这里?还……还住次卧?!”
“什么和尚!是明彻师父!”我妈一边麻利地给蒸好的鲈鱼淋上热油和豉汁,一边头也不抬地纠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崇敬,“人家是高僧!有大智慧的!住次卧怎么了?那是晚晚的福气!沾沾佛气懂不懂?”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妈把锅铲一放,瞪了我爸一眼,“建国同志,收起你那些封建老思想!明彻师父那是出世的高人!你以为跟你想的那样?人家清修之人,心无杂念!晚晚能认识师父,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缘分!待会儿吃饭你给我注意点态度!别板着个脸!”
我爸被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看着锅里滋滋作响的油,长长地叹了口气,满脸的欲言又止。
我默默地拿起那个青花大圆盘递过去,感觉自己的脸皮在父母这截然不同的态度下被反复拉扯。
“妈,盘子。”
“哎,好!”我妈接过盘子,脸上瞬间又堆满了笑,压低声音凑近我,“晚晚,你跟妈说实话,你跟明彻师父……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师父他……对你印象怎么样?”
看着我妈那闪闪发亮、充满八卦和期待的眼神,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就……寺庙里认识的。”我含糊其辞,“没多久……印象……还行吧。” 总不能说是在相亲角“捡”的吧?
“哎呀!我就知道我们晚晚有佛缘!”我妈喜滋滋地把鱼盛进盘子里,仿佛已经看到我立地成佛,“待会儿吃饭,你坐师父旁边!多给师父夹菜!哦对了,师父吃素是吧?我特意炒了个香菇菜心,还炖了个素高汤……”
饭桌上。
气氛诡异得能拧出水来。
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居中那条淋着豉汁、撒着葱丝红椒的蒸鲈鱼格外诱人。
我妈林秀兰女士热情似火。
她几乎把半个身子都倾向了明彻那边,脸上堆满了发自内心的、近乎谄媚的笑容,筷子就没停过。
“明彻师父,您尝尝这个香菇菜心!我自己种的香菇,绝对绿色无公害!”
“这素高汤我炖了三个小时呢!就放了点菌菇和笋尖,鲜得很!”
“师父您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晚晚!傻坐着干嘛?给师父盛汤啊!”
我爸林建国同志坐在对面,闷头扒饭,筷子精准地只夹自己面前那盘雪里蕻炒肉丝里的肉丝,眼神时不时瞟向明彻,又迅速移开,眉头就没松开过,一副消化不良的样子。
我坐在明彻旁边,像个尽职的布菜丫鬟,谨遵母命,小心翼翼地给明彻那只素净的白瓷碗里添汤夹菜。
明彻坐得端正,面对我妈狂风暴雨般的热情和满桌子(除了鱼)几乎都堆到他碗边的素菜,神色依旧平静。
他吃得不多,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咀嚼无声。
对于我妈滔滔不绝的、关于佛经的请教(比如“师父您说《心经》里‘色即是空’到底怎么理解才到位?”),他会停下筷子,耐心地用最平实的语言解释几句。
我妈听得连连点头,眼神崇拜,时不时还要用胳膊肘捅捅旁边闷头吃饭的我爸:“建国!听见没!师父讲得多好!比你那本翻烂了的《道德经》注解透彻多了!”
我爸林建国同志被捅得差点呛到,抬起头,脸色有点黑。
他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目光锐利地看向明彻。
来了!我心头一紧。
“明彻……师父,”我爸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工程师特有的严谨探究,“听内子说,您精研佛法。正好,我对道家经典也略有涉猎。不知师父对《道德经》中‘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这一句,作何见解?”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我妈不满地瞪了我爸一眼,似乎在责怪他故意刁难。
我紧张地看着明彻。
这问题……有点跨界了吧?专业不对口啊!
明彻放下了汤匙。
他抬眸看向我爸,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没有半分被考校的窘迫。
“道法自然,无为,非不作为。”他的声音清朗,不疾不徐,“乃是顺应天道,不妄为,不强求。如同水流,遇山则绕,遇壑则填,顺势而行,故能无所不至,无所不为。”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桌上那盘无人动筷的蒸鲈鱼,又落回我爸脸上,语气平和地补充了一句:“譬如治国,亦如庖厨。火候太过,则鱼肉焦糊;火候不及,则腥气难除。唯恰到好处,顺其物性,方得真味。此即‘无为’之妙用。”
我爸林建国同志脸上的黑沉,瞬间凝固了。
他呆呆地看着明彻,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桌上那条火候完美、鲜香扑鼻的蒸鱼。
他钻研《道德经》多年,各种注解看了无数,却从未听过有人能用“蒸鱼的火候”来解释“无为而无不为”!
这比喻……粗俗吗?
不。
恰恰相反,它精准、生动,带着一种直指核心的通透!把玄之又玄的“道”,瞬间拉到了烟火气十足的厨房里!
我爸眼中的锐利和质疑,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转而化为一种强烈的惊愕和……豁然开朗的震动!
“妙!妙啊!”我爸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发现宝藏般的兴奋光芒,连声音都洪亮了几分,“师父这解释,绝了!返璞归真,直指本质!比那些掉书袋的强太多了!”
他激动地端起面前的茶杯(里面是白开水),也不管对面坐的是个和尚,直接举了起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师父,我……我以茶代酒,敬您!”
饭桌上画风突变。
刚才还冷着脸质疑的严肃工程师,此刻变成了求知若渴的小学生,拉着明彻开始热烈探讨“上善若水”与“水利万物而不争”在现代企业管理中的实际应用案例。
我妈在旁边,看着丈夫瞬间倒戈,脸上笑开了花,与有荣焉地看着明彻,那眼神,简直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而我。
我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白米饭。
看着左边我爸抓着明彻讨论“道”与“术”的结合,右边我妈一脸“我闺女真有眼光捡到宝了”的欣慰表情。
再看看坐在风暴中心,依旧平静从容、时不时用最接地气的比喻解答着我爸那些刁钻问题的明彻。
一股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席卷了我。
这顿饭……
到底是谁在见谁的家长?
**9**
“阿姨再见!叔叔再见!路上小心!”
我站在楼道口,脸上堆着僵硬的笑容,目送着父母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拢,最后映出我妈那张容光焕发、写满了“心满意足”的脸,和我爸虽然依旧严肃但眼神明显亮了不少、甚至还带着点意犹未尽的表情。
直到电梯下行指示灯亮起,我才长长地、彻底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衬衫又湿了一层。
转身,关上厚重的防盗门。
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
靠在冰凉的门板上,我闭上眼睛,感觉像打了一场耗尽心力的大仗。
客厅里灯火通明。
明彻正安静地收拾着餐桌。
他将空碗叠起,动作轻缓,没有发出一丝碰撞的噪音。
素色的僧衣袖子挽起一小截,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光洁的头顶和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奇异的、安宁的轮廓。
厨房里传来细微的水流声,是我妈临走前非要抢着洗的、唯一没洗的两个碗碟发出的。
空气里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以及那始终挥之不去的淡淡檀香。
一切都显得那么……家常。
却又那么的不真实。
我睁开眼,看着那个在厨房与餐厅间安静移动的灰色身影。
“谢谢。”我走过去,声音有些疲惫的沙哑。
他停下动作,抬眼看我。
“举手之劳。”他淡淡地说,拿起最后一只洗净的玻璃杯,用干净的软布仔细擦干水渍,放回橱柜。
“我是说……”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谢谢你今晚……应付我爸妈。尤其是……我爸那个问题。” 那个关于《道德经》的刁难。
他放好杯子,关上橱柜门,转过身面对我。
那双古潭般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林施主的父亲,”他语气平和,“心性质朴,求道心切。所问并非刁难,而是真心求索。解惑而已,无需言谢。”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停顿了片刻。
“你看起来,很累。”
不是疑问,是陈述。
被他这么一说,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骤然松懈,一股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还好。就是……有点刺激。”
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次卧。
“早些休息。” 留下四个字,门被轻轻带上。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满室的寂静,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家的味道?
我走到沙发边,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柔软的靠垫里。
拿出手机,点开和苏晓晓的对话框。
手指悬在屏幕上,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后,只敲下一行字发送过去:【活着。世界疯了。我爸妈好像……挺喜欢他?】
几乎是秒回。
苏晓晓:【??????】
苏晓晓:【喜欢?!谁?喜欢那个和尚?!(黑人问号脸.jpg)】
苏晓晓:【快!展开说说!我要细节!我要知道修罗场是怎么变成粉丝见面会的!】
我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文字和表情包,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变成粉丝见面会的?
大概就是……
我妈找到了精神导师。
我爸遇到了哲学知音。
而我?
我好像只是个负责引荐的工具人?
手机又震动起来。
苏晓晓:【人呢?别装死!快说!叔叔阿姨没当场给你和大师原地主持个婚礼?!(疯狂摇晃.gif)】
我:“……”
把手机调成静音,屏幕扣在沙发上。
闭上眼。
厨房里水龙头似乎没关紧,传来极其细微的、水滴落入水池的嘀嗒声。
像时间在缓慢流逝。
**10**
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摆,在CBD的钢筋森林和弥漫着檀香的小公寓之间,规律而略显荒诞地摆动。
明彻在我公寓“暂住”的时间越来越长。
理由层出不穷:禅房修缮进度缓慢,寺里要举办法会需要安静备课,后山发现一片适合冥想的竹林需要就近观察……
我对此心照不宣。
只是次卧书架上,属于他的线装古籍和我的市场分析报告,界限越来越模糊。
周扒皮自从飞越科技事件后,对我态度变得极其微妙。
表面客气了不少,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忌惮,但背地里的小鞋和刁难变本加厉,仿佛要把在我这里丢掉的面子和权威加倍找补回来。
“林晚,这份亚太区的市场分析报告,下班前必须给我!要中英文双语版!数据要最新最全!”
“林晚,跟欧洲那边的视频会议提前了,你负责翻译和记录,会议纪要明天一早放我桌上!”
“林晚,客户临时改了行程,下午三点的机场你去接一下!VIP,不能怠慢!”
我被支使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每天累得像条死狗。
唯一的光,是回到家,推开门的瞬间。
那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檀香味总会第一时间包裹上来。
有时他在窗边打坐,暮色将他笼罩成一个静谧的剪影。
有时他在厨房,用简单的食材煮一碗素面,清汤白水,却香气四溢。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在次卧看书,或是在客厅一隅,用那套我给他买的简易茶具,安静地泡一壶茶。
我们交谈不多。
他话很少,我也累得不想说话。
但那种无声的陪伴,像沉静的港湾,悄然化解着我在外面沾染的所有戾气和疲惫。
这天下午,我又被周扒皮一个临时加塞的紧急任务钉在电脑前,错过了午饭。
胃里空空如也,饿得隐隐作痛,眼前的数据报表开始重影。
办公室的空调冷气开得十足,我却觉得指尖冰凉。
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点开那个老年机号码。
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良久。
最终,只发过去两个字:【饿了。】
没有称呼,没有说明,像一句没头没尾的呓语。
发完就把手机丢在一边,继续跟那些该死的数字搏斗。
半个小时后。
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几个同事窃窃私语,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方向。
“快看……”
“那是……”
“送外卖的?不像啊……”
我抬起头。
然后,彻底愣住了。
明彻站在我们公司敞开的玻璃门外。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辨识度极高的灰色僧衣。
手里提着一个……极其朴素的、藤条编织的食盒。
光洁的头颅,沉静的眼眸,与这间充斥着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和咖啡因焦虑的现代化办公室,形成了比上次在飞越科技大堂更加触目惊心的对比。
所有忙碌的、疲惫的、麻木的目光,都被这突兀闯入的画面吸引。
像一部快节奏的都市剧里,突然插入了一个静止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镜头。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办公区,然后,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隔着忙碌的格子间和一道道惊愕的视线。
他朝我微微颔首。
然后,迈步走了进来。
脚步无声,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场域,所过之处,嘈杂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
他径直走到我的工位旁。
将那个藤编食盒轻轻放在我堆满文件和报表的桌面上。
“趁热。”他声音清朗温润,不高,却清晰地落入我耳中,也落入周围所有竖起的耳朵里。
食盒盖子揭开。
一股温暖朴实的食物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是一碗素净的青菜汤面。
翠绿的菜叶,细白的面条卧在清亮的汤底里,上面还点缀着几粒金黄的炸豆腐泡。
热气氤氲。
在这冰冷、充满油墨和咖啡味道的办公室里,这碗面散发出的朴素暖意,几乎带着治愈的魔力。
我呆呆地看着那碗面,又看看站在我工位旁、神色平静无波的明彻。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鼻子有点发酸。
周围一片死寂。
所有同事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周扒皮办公室的门开了。
她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异常安静,皱着眉走出来:“怎么回事?都不干活……”
话没说完,她的目光触及明彻的身影和那身僧衣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后面的话也硬生生咽了回去,脸色变幻不定。
明彻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周围凝固的空气和周扒皮的窥视。
他看着我,眼神示意了一下那碗面。
“凉了,伤胃。” 依旧是平淡的语气。
我拿起筷子,指尖还有些颤抖。
挑起几根面条,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
温热的汤,清爽的滋味,带着食物最本真的香气,顺着食道滑下,熨帖了空荡荡的胃,也奇异地抚平了心头的焦躁。
“好吃。”我低着头,小声说,声音有点闷。
他点了点头。
“走了。”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合上食盒盖子,转身。
灰色的僧衣背影穿过一排排惊愕的工位,消失在玻璃门外。
像一滴水融入大海,留下满室的寂静和无数道复杂难言的目光。
我埋头吃着面。
感受着胃里的暖意和同事们无声的注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苏晓晓的微信疯狂弹出:【卧槽卧槽卧槽!晚晚!我刚听你们公司小群炸了!说你那高僧男友穿着袈裟给你送爱心午餐去了?!(截图:震惊!林晚男友竟是慈恩寺高僧,亲自送饭到公司!)】
苏晓晓:【(疯狂土拨鼠尖叫.jpg)这什么神仙剧情?!他是不是开过光?!是不是?!快说!那面香不香?!】
我看着屏幕上苏晓晓的尖叫和那张被偷拍的、明彻提着食盒站在我工位旁的照片。
背景是格子间里同事们一张张惊掉下巴的脸。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11**
周末,苏晓晓强行把我拖了出来,美其名曰“拯救被和尚男友吸干阳气的都市女性”。
地点选在一家新开的、格调颇高的咖啡馆。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车水马龙的街景,阳光透过玻璃洒在精致的藤编桌椅上。
空气里飘散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甜点的甜腻气息。
“快!从实招来!”苏晓晓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身体前倾,一双眼睛闪烁着八卦的绿光,“跟你家那位‘高僧’,发展到哪一步了?有没有……嗯?”她促狭地挤挤眼,做了个“你懂的”手势。
我端起面前的拿铁,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热气熏得脸颊有点发烫:“别瞎想!纯洁得很!” 纯洁到连手都没正经牵过几次。
“切~”苏晓晓一脸不信,夸张地往后一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哦不对,他是和尚,不能叫烈火,那叫……干柴遇上檀香木?”她为自己的比喻得意地笑起来。
我无奈地白了她一眼:“我们那是……室友!文化交流的室友!”
“得了吧你!”苏晓晓嗤笑,“文化到都给你送爱心午餐上门了?你是没看见我们小群里那些人的表情!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特别是周扒皮那个老巫婆,听说脸都绿了?哈哈哈!”
想到那天周扒皮吃瘪的样子,我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不过说真的,晚晚,”苏晓晓笑够了,正了正神色,凑近我,压低声音,“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不清不楚地……室友下去?他一个出家人,总待在你这儿,寺里没意见?外面没闲话?”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戳破了我这些天刻意维持的平静泡沫。
心底深处那丝隐隐的不安,被搅动起来。
“寺里……”我迟疑了一下,“他说方丈知道,没意见。”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虚。
“那以后呢?”苏晓晓追问,眼神带着难得的认真,“你们……有以后吗?他是要还俗?还是你就这么……守着他?”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晚晚,我知道他帅,气质好,还能帮你搞定甲方和爸妈,可是……这是不是有点太不现实了?”
现实。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下来。
咖啡的香气似乎也变得有些苦涩。
我看着窗外熙攘的人流,那些甜蜜依偎的情侣,那些抱着孩子嬉笑的夫妻……
明彻那双沉静无波、仿佛看透世间一切悲欢离合的眼睛,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我不知道。”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晓晓看着我,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手背:“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反正……姐妹永远挺你!大不了以后陪你一起出家!”
我被她的豪言壮语逗笑了,心底的阴霾也散去一些。
就在这时,咖啡馆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几个穿着考究、气质不凡的中年男女走了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店内。
他们的穿着打扮并不张扬,但那种久居上位、养尊处优形成的压迫感和精明的眼神,与周围悠闲喝咖啡的客人格格不入。
领头的是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中山装,手里拄着一根乌木手杖,步伐沉稳。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掠过一张张咖啡桌。
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我身上。
不。
是定格在我身后。
我下意识地回头。
明彻不知何时,竟也出现在咖啡馆里。
他坐在离我们不远的一个靠窗角落,面前放着一杯清水。
正低头看着一本线装的薄册子,侧脸沉静,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那老者看到明彻,锐利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震惊、难以置信、狂喜、如释重负……种种情绪交织翻涌。
他拄着手杖,步伐明显加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径直朝着明彻走去。
他身后的几人立刻跟上,神情同样激动。
咖啡馆里其他客人的目光也被这突兀的一幕吸引。
苏晓晓也看到了,惊讶地张大了嘴:“晚晚,那些人是……找大师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
老者几步就走到明彻桌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确认:
“少……少爷?!真的是您?!”
**12**
“少爷?!”
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和苏晓晓的耳膜上。
咖啡馆里原本舒缓的背景音乐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所有好奇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角落。
明彻闻声,缓缓从手中的线装书册上抬起头。
看到站在桌前、神情激动难抑的老者和他身后那几个同样情绪外露的随从,他那双古潭般沉静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果然如此”的了然。
没有惊讶,没有激动,只有一丝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
他放下书册,合上。
动作依旧从容。
“德叔,”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如同称呼一个多年未见的旧识,“许久不见。”
被称作“德叔”的老者听到这声称呼,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拄着手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身体前倾,声音带着哽咽:“少爷!真的是您!十年了……老董事长找您找得好苦啊!您……您怎么……怎么……” 他的目光落在明彻那身洗得发白的僧衣和光洁的头颅上,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只剩下满眼的痛惜和难以置信。
“我很好。”明彻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好?您……您这样子……”德叔的声音拔高,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心痛,他环顾了一下这间普通的咖啡馆,又看了看明彻面前那杯清水,痛心疾首,“少爷!您可是我们沈氏唯一的继承人啊!您怎么能……怎么能流落在外,过这种……”
“德叔,”明彻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德叔的激动,“此处非谈话之所。”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竖起耳朵的客人,还有我和苏晓晓这边。
德叔猛地意识到失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但看向明彻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急切和恳求:“是,是老朽失态了。少爷,请您务必随我回去!老董事长他……身体很不好,心心念念就是您!沈氏……沈氏现在也需要您啊!”
“沈氏?”苏晓晓倒抽一口冷气,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晚晚……他说的沈氏……不会是那个……沈氏财团吧?!”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嗡嗡作响。
沈氏。
一个在财经新闻里如雷贯耳的名字。
横跨地产、金融、科技、航运的庞然大物。
真正的顶级豪门。
继承人?
明彻?
那个穿着旧僧衣、给我煮素面、在相亲角被我“捡”回来的和尚?
这比任何荒诞的都市传说都要离奇!
明彻沉默着。
他没有看德叔殷切的眼神,也没有看周围那些惊疑不定的目光。
他的视线,越过几张咖啡桌,落在了我的脸上。
沉静,深邃,带着一丝我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像是无声的询问。
又像是一种……道别?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骤然缩紧,几乎喘不过气。
**13**
明彻最终还是跟着德叔走了。
没有激烈的争执,没有煽情的告别。
他只是平静地起身,拿起那本薄薄的线装书册,对德叔说:“走吧。”
然后,便在德叔等人如释重负又小心翼翼的前后簇拥下,走出了咖啡馆。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我一眼。
那道灰色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外耀眼的阳光中,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无影无踪。
留下咖啡馆里一片压抑不住的哗然和无数道探究、惊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
“晚晚?晚晚!”苏晓晓用力摇晃着我的胳膊,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急促,“你听见了吗?沈氏!他是沈家那个失踪了十年的继承人!我的天呐!这……这比电视剧还魔幻!你男朋友……不,你捡回来的和尚……是万亿家产的唯一继承人?!”
我的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
苏晓晓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
眼前晃动的,是明彻最后看向我的那一眼。
平静,却深不见底。
心口的位置,空落落的,像是突然被挖走了一大块。
“晓晓,”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不等她回答,我抓起包,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咖啡馆。
接下来的几天,世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平静的表象被彻底撕裂。
各大财经媒体、门户网站、社交媒体平台……所有头版头条、热搜榜单,都被同一个爆炸性新闻屠版:
【惊天秘闻!沈氏财团失踪十年继承人终现身!】
【佛门惊鸿!万亿帝国唯一继承人为慈恩寺高僧!】
【沈氏股价开盘即涨停!神秘佛子能否力挽狂澜?】
【独家探秘:沈氏少东家十年禅修路,豪门恩怨何时休?】
配图,清一色是明彻在慈恩寺的几张模糊旧照,或者那天在咖啡馆被偷拍到的侧影。他穿着僧衣,眉目沉静,与新闻标题里那触目惊心的“万亿帝国”、“豪门恩怨”形成了极其荒诞的对比。
手机被打爆了。
亲戚、朋友、同事、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学……甚至还有自称是XX周刊、XX电视台的记者。
问题千奇百怪,核心却只有一个:
“林晚,你真的和沈家那位继承人在一起?”
“你们怎么认识的?他真是和尚?”
“他是不是为了躲避家族才出家的?”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他是不是要还俗了?”
我拉黑了所有陌生号码,关闭了朋友圈,公司请假。
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拉上厚厚的窗帘,隔绝外面喧嚣的世界。
房间里还残留着那股熟悉的檀香味。
书桌上,放着他没看完的那本《维摩诘经》。
阳台上的绿萝,叶尖依旧被他修剪得整整齐齐。
一切如旧。
只是那个安静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
苏晓晓每天都来,带来外面的消息,也带来食物,强行把我从自我封闭中拖出来。
“晚晚,你不能这样!你得吃点东西!”她把一碗热腾腾的粥塞到我手里,“外面都炸翻天了!你知道吗?慈恩寺山门都快被记者和围观群众堵死了!沈氏集团门口也全是长枪短炮!都想挖第一手料呢!”
我捧着温热的粥碗,没什么胃口。
“还有,”苏晓晓凑近我,压低声音,眼神亮得惊人,“你猜怎么着?沈氏集团内部好像真出大问题了!就这两天,好几个小股东在偷偷抛售股票!财经频道都在分析,说沈老爷子身体不行了,内部争权夺利乱成一锅粥,就等着这位‘佛子’回去主持大局呢!”
她顿了顿,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晚晚……他……联系过你吗?”
我摇了摇头。
从那天在咖啡馆他离开,至今已经三天。
杳无音讯。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
像人间蒸发。
或者说,像一滴水,终于回到了属于他的浩瀚海洋。
“这个渣男!”苏晓晓恨恨地骂了一句,“就算他是万亿继承人也不能这样啊!一声不吭就消失?把我们家晚晚当什么了?不行!我得想办法……”
“晓晓。”我打断她,声音疲惫,“别说了。”
我放下粥碗,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的一角。
楼下,小区门口,果然也蹲守着几个形迹可疑、拿着相机的人影。
闪光灯偶尔亮起。
像黑暗中窥伺的眼睛。
我猛地拉上窗帘。
隔绝了那令人不适的窥探。
心口那股空落落的钝痛,愈发清晰。
他到底是谁?
是那个在暴雨相亲角被我捡到的、眼神沉静的帅和尚明彻?
还是那个搅动财经风云、背负着万亿帝国未来的神秘沈家继承人?
哪一个才是真的?
而我之于他,又算什么?
一段红尘中微不足道的插曲?
一个短暂停留的……驿站?
**14**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傍晚。
尖锐,急促,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我蜷缩在客厅沙发里,像一只受惊的鸵鸟,把脸埋在膝盖里,不想动弹。
门铃锲而不舍地响着。
一声比一声急。
“林晚女士!开门!我们是宗教事务管理局的!请配合调查!”
“开门!快开门!”
门外传来男人严厉的、不容置疑的呼喝声,伴随着用力拍打门板的砰砰声。
宗教局?
调查?
我混沌的脑子像是被冰水浇过,瞬间清醒了几分。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苏晓晓今天公司有急事,下午刚走。
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两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
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公文包,另一个则板着脸,眼神锐利,正抬手准备再次拍门。
“林晚女士!”拿公文包的男人提高音量,语气严厉,“我们知道你在家!请立刻开门!配合我们关于明彻法师身份及行为的问询调查!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身份调查?行为问询?
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因为最近铺天盖地的新闻?因为沈家继承人这个身份和他出家人的冲突?还是……有人借题发挥?
拍门声再次响起,震得门板嗡嗡作响。
“开门!”
不能再躲了。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防盗门。
骤然的光线让我眯了眯眼。
门口两个制服男人看到我,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和公事公办的冰冷。
“林晚女士?”拿公文包的男人亮出一个证件,“宗教事务管理局,专项调查组。关于慈恩寺挂单僧人明彻,现需你配合调查,回答几个问题。”
他语气生硬,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请进。”我侧身让开,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看到阳台上那盆叶尖被修剪整齐的绿萝时,眼神顿了一下。
看到次卧半开的房门,里面那张铺着素净床单的床和书桌上摊开的经书时,眉头更是紧紧皱起。
“林女士,”为首的调查员(证件上姓赵)在客厅中央站定,目光如炬地盯着我,开门见山,“据我们初步了解,你与僧人明彻存在非同寻常的密切关系。他长期居住在你家中,是否属实?”
“是。”我坦然承认,“明彻师父是暂住,因为寺内禅房修缮……”
“暂住?”赵调查员打断我,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带着明显的不信,“长达数月?同处一室?林女士,出家人需严守清规戒律!这种长期与异性共居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宗教事务条例》和佛教戒律!我们有理由怀疑,明彻的身份和动机存在重大问题!甚至可能是假冒僧人,招摇撞骗!”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刀子,一句句扎过来。
“请你如实交代!你们是如何认识的?他接近你有什么目的?是否存在金钱交易或其他不正当关系?他所谓的‘高僧’身份,是否是你为了某种目的而协助伪造的?背后是否有利益集团操控?”
一连串尖锐的质问,带着有罪推定的恶意。
另一个调查员已经拿出了记录本和录音笔,严阵以待。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冰冷而窒息。
我看着眼前两张严肃冰冷、仿佛已经给我和明彻定了罪的脸。
看着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
这几天积压的委屈、茫然、被抛弃的钝痛,还有此刻被无端指控的愤怒,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岩浆,猛地冲上头顶!
手指紧紧攥住,指甲深陷掌心。
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身份?动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清晰,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尖锐,“你们想调查他的身份?”
赵调查员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的反应。
“好。”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然后,在两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我猛地转身,快步走向书房!
书房里,靠墙的书架上,除了我的营销管理类书籍,还有一大排厚重的、平时几乎无人注意的典籍。
《大藏经纲目》、《宗教史通考》、《佛教戒律研究》、《宗教法规汇编》、《梵文基础》、《巴利语词典》……
我踮起脚尖,从书架最顶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用力抽出一个深蓝色丝绒封面的长方形硬壳本子。
本子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拿着它,大步走回客厅。
在赵调查员和他同伴惊疑不定的注视下。
“啪!”
一声轻响。
我将那个深蓝色的硬壳本子,重重地拍在客厅的玻璃茶几上!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灰尘在灯光下扬起细小的微尘。
深蓝色丝绒封面上,烫金的国徽和文字在灯光下折射出清晰而冰冷的光芒——
【中华人民共和国宗教事务管理局】
【宗教教职人员资格认定证书】
下方,是两行同样烫金的小字:
姓名:林晚
专业方向:佛教研究(硕博连读)
我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刺向已经完全呆滞、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的赵调查员。
嘴角勾起一抹冷冽到极致的弧度。
声音清晰,掷地有声,回荡在死寂的客厅里:
“介绍一下。”
“我亲自认证的,持证上岗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