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越前,陈浩在永不见天日的电子厂流水线上熬日子。那时他天天幻想能穿越进修真世界,凭借什么系统金手指一飞冲天。而当那场毫无征兆的剧烈眩晕袭来时,他竟真得偿所愿了,只是这“愿”,如冰冷镣铐般紧扣现实骨肉。
刺骨的寒意将他冻醒,仿佛被生生塞进了冰柜。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费力的吞咽都像在割裂筋肉。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昏暗,只有头顶高处,几束惨淡稀薄的微光勉力穿透厚重烟尘,勾勒出嶙峋坑壁巨大而模糊的阴影轮廓。
手与脚,被某种异样的物质紧紧箍住。不是钢铁,触感阴冷得像是寒冬里刺骨的岩石,上面刻着扭曲古怪的暗沉符文,正随着他每一次微弱的心跳贪婪地闪烁、吮吸。每一次吸入尘土的呼吸都如此费力,体内有什么活生生的东西正在被强行剥离、掏空——是灵力!一种他前世仅在书本里见过的超凡力量。现在他孱弱的躯体却成了唯一盛放它的可怜容器,而这容器正被无情汲取。四肢百骸充斥着难言的倦怠,骨头仿佛吸饱了冰冷的铅水,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耗尽全力。身体深处,空虚饥渴伴随着无法摆脱的沉重乏力感交织缠绕,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盘旋体内。
“啊!”不远处,一声野兽受伤般短促的惨嚎猛然扎进耳膜,随即戛然而止,只剩下沉重破风箱般的急促喘息。
陈浩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视野摇晃着,在那微光尽头看清一片人间炼狱。无数和他一样的人影,如同残破不堪的人偶,被这刻满贪婪符文的锁链紧紧束缚在冰冷的岩石上,或是嵌在幽深矿脉裂缝旁。一些人麻木机械地用枯骨般的手抠挖着黯淡仙石,另一些人则被粗暴地固定在某种巨大、布满复杂纹路的冰冷平台上——那是抽灵法阵。平台上污浊斑驳,暗沉得近乎黑色的陈年血痂与新溅的鲜红刺目地叠压在一起。
平台上一位须发尽白、形如枯槁的老者正剧烈抽搐,眼中光彩飞速熄灭,皮肤如同纸糊一般急速干瘪、龟裂。他身旁一名身形佝偻的魔卒却正满脸漠然,粗糙的手按在水晶凹槽上,泛着恶心绿光的贪婪符文亮起,老者体内残余的最后一丝灵光汇成一道细弱却刺眼的银线,发出低微“嗞”声,被强行抽取出来,注入槽内。
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岩石冰冷的气息与尘埃和绝望痛苦混合酿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新来的?”一个极其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声音里只剩下枯寂般的死气,毫无平仄高低。一个矿奴靠在离陈浩不远处的坑壁上,半边脸爬满扭曲狰狞的暗沉伤疤,一只手臂空荡荡地悬荡在残破的袖管外。另一只还完好的手则勉强做着挖掘动作,布满伤痕的指尖深嵌进石缝中挖掘一小块黯淡的次等仙石。
陈浩喉咙滚动,却只能从齿缝间挤出浑浊的气流声。
“省点力气。活着、挖石头、被抽灵,就是这里的日子。”疤面矿奴眼珠死寂,望了一眼高悬在他们头顶的巨大狰狞魔影雕像和那些悬浮平台上来回巡视、身披黑曜石般甲胄、气息冰冷的魔卒,“这‘噬灵界’,只有吸干最后一口气的矿渣和还能喘气的矿奴。别想别的。”他惨笑一声,“早点认命,少些折磨,说不定还能多活半天。”
“为...为什么?”陈浩嘴唇蠕动,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身体因愤恨与虚弱而不停战栗。为什么!前世在暗无天日的流水线上被无休止压榨,用年轻的身躯与时间换取微薄的活命钱。穿越了,从肉体奴役变成了灵魂抽吸,从生产电子产品零件到生产纯粹的灵力。剥削的工具更加残酷高效,但压迫的核心并无任何改变——他们依旧是庞大的生产体系中最低廉的原料,是齿轮摩擦中磨损的消耗品。
疤面矿奴停下了挖掘的手,灰蒙蒙的眼睛朝矿坑更深处那片更加深不可测的黑暗随意瞥了一眼。“不为什么。‘魔尊’要修炼突破,需要无数仙石灵力,我们就是燃料。就像山吃土,水淹石,这不过就是个规则罢了。”他麻木地继续刚才的动作,每一次刮擦都发出艰涩沉闷的声响。
2.
规则。这个词像淬毒的冷针,狠狠刺入了陈浩的心脏深处。难道永恒被踩在脚下,永远被榨干骨髓供他人畅饮,就是无法变更的法则吗?冰冷绝望与一股无法压抑的躁怒火焰同时在体内炸裂、互相撕扯。目光缓缓扫过这无边的黑暗矿坑里苟延残喘的一个个身影,那些扭曲佝偻的背脊上写着同样的东西:绝望的屈服。或许疤面矿奴是对的,挣扎或许真的会“少活半天”。
一种久违的虚弱感重重地压下来,四肢仿佛深深沉入寒潭淤泥中。手指微微颤抖着,触摸着身边一块坚硬冰冷的矿石。一个声音在心底低吼:起来!动起来!哪怕挖!哪怕再微小的一次挥动臂膀,也是沉默中对这所谓“规则”最直接的抗拒!
陈浩猛一咬牙,冰冷的锁链瞬间刺透了早已磨破的皮肤,黏腻温热的东西开始渗出来,沾染在锁链符文上,那些符文发出病态的微光,贪婪地吮吸着。他蜷缩起身子,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双手紧攥,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股微不足道、却异常真实的热流从疼痛核心缓慢涌出——这仿佛是他在这绝望深渊里唯一能真切感知到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颤巍巍地伸出了手。五指抠进前方坑壁冰冷粗糙的石缝里,带着铁锈味的石屑刺入指甲缝隙,混着先前破皮的湿黏感。每一次指尖发力,每一次手臂牵动全身向前微爬一小寸,沉重的锁链便哗啦啦地摩擦拖沓着冰冷的岩石,上面的符文明灭不定地闪烁着诡暗的光。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湿透的沉重泥浆,虚汗夹着细微尘土,在皮肤上划开一道道泥泞细线。耳边的哀鸣声更尖锐了,夹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低沉咒语吟诵——那是魔力即将被抽尽的垂死之音,是庞大机器正在碾过下一个牺牲品的征兆。
他挖下去。并非为了疤面矿奴口中虚无缥缈的“多活半天”,而是近乎本能地寻求一丝抵抗感。掌心摩擦着棱角尖锐的矿石边缘,被反复划开又凝结的伤口上渗出温热的液体,随即被寒气冻结凝固。每一次挖掘都伴随着铁链拉扯关节的钝痛,每一次喘息都艰难得宛如溺水。黑暗像有了生命般挤压过来,吸食着他的力量、勇气和仅存的一点点意志火花。
然而,就在意识快要湮灭于这沉重绝望的黑色泥沼时,那微弱的热流,源自掌心刺痛和自己血液流淌感的热流,却奇迹般地没有熄灭。反而在每一次与矿石的亲密接触中,在每一次灵力被无情抽取而产生的刺痛虚脱中,似乎有一丝更为隐秘、微不可察的异样电流窜过指尖。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固地与那抽灵锁链带来的痛苦和冰冷格格不入。
陈浩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个微小却大胆的念头如闪电划破他意识中的黑幕:也许……也许这抽灵锁链抽取灵力时,自身的“转化”过程并非完美无瑕?也许它粗暴贪婪的吸食,无意间松动了他体内某些堵塞的经脉?甚至……它释放出的那股黑暗能量流,是否会如潮汐般涨落?在它汲取最贪婪的峰值瞬间,是否会因内部的能量湍流而出现极其短暂的“虚弱”?一个转瞬即逝的、可能存在于运转与转化间隙中的致命薄弱点?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了剧烈的不安涟漪。太冒险了。锁链是魔界技术的冷酷结晶,它的每一个符文每一个回路都浸透在千万年的奴役与镇压经验里,一个矿奴对其微乎其微的“观察”,能发现什么?又有什么用?
但这念头一旦萌芽,就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偏执,在血肉模糊的指尖下,在每一次锁链符文明灭的闪烁瞬间,死死拽住了他疲惫不堪的灵魂。
3.
日子,在无尽的黑暗与持续不断的压迫碾磨下缓慢爬行。但陈浩那浑浊麻木的瞳孔深处,有某种东西悄然改变。如同深埋地下的某种顽强的植物根系,在石缝里执着地探寻着生的方向。
他不再是盲目挖掘。每一次铁镐落下,每一次手掌抠挖矿石缝隙的动作,都带上了令人压抑的专注。他捕捉锁链符文每次亮起与暗淡的精确时刻,观察平台上魔卒粗糙手掌按上抽灵法阵晶格时,那刺目符咒骤然强盛的波动强度。他用布满厚茧、伤痕累累的手指试探着不同角度插入岩壁,每一次石砾碎响都在脑海中反复敲击计算,仿佛在倾听某种无声的战鼓节奏。每一次艰难喘息都被仔细分析,感受着体内被强行榨取的灵力流那种锥心的枯竭轨迹,试图找到那锁链贪婪吸食时可能存在的微小“饱胀”点——哪怕仅仅存在于极其微妙的气机流转间隙中。
疼痛与疲劳变成了刻度严苛的标尺,麻木似乎也成了他掩藏思考的保护色。陈浩渐渐摸到了一点近乎本能的规律:就在锁链符文因刚刚完成一次强力抽取、短暂转为黯淡的瞬间,他体内的撕裂剧痛会伴随一阵短暂的虚脱式松弛;就在高台平台上魔卒更换抽灵法阵核心的刹那,魔石嵌入符文槽的“咔哒”轻响几乎微不可闻,但那庞大冰冷的镇压法阵便会有一个短暂但真实的能量“迟滞”。
这些,是机会吗?微渺得几乎让人绝望的机会。
那疤面矿奴,名叫李根山,他那仅存的浑浊眼珠里,慢慢也映入了陈浩那些看似徒劳而愚蠢的“刻板动作”。起初是漠然的麻木,随即一丝困惑浮起。终于有一天,当魔卒巡逻的足音远去,矿坑角落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抑时,他挣扎着挪到陈浩身边,喉咙里挤出的不再是虚无的气息,而是含混低哑、却带着某种微弱挣扎回响的低语:“……你……到底在看什么?……还是早点认命……”
陈浩停下近乎凝滞的动作,手指还深抠在粗糙石壁上,鲜血早就在指缝与冰冷的岩石间凝成暗红发硬的泥垢。他没有看李根山,布满污垢血痕的脸孔隐在深深的阴影里。过了许久,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几乎要融化在弥漫的血腥空气中:“看……破绽。”
“……什么?”李根山的声音在颤抖,仿佛第一次感到某种异样悸动。
陈浩这才缓缓转过脸,那张脸上看不到希望,只有一片死寂深处燃起的偏执火星,锐利得如同刮骨钢刀。“规则……有裂纹。那些符咒……在跳动……”他的声音几不可闻,每个字眼都如同耗费巨大气力从滚烫熔岩中拽出的冷铁,“每次……它吃饱那一口之后……”
矿坑深处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似乎有某种东西被撬动了。一丝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异样震动,开始无声地在矿奴们枯槁的身影之间悄然爬行。
时光在日复一日的压榨中凝固成深沉的寒冰,似乎一切都不会改变。但那无声传递的“看破绽”三个字,像投入古井的石块,在无数麻木灵魂的死水中激起一圈微澜,随即缓慢地扩散开去。被残酷禁锢的灵力在枯竭的身体里早已沉寂多年,如今却开始被强行唤醒一种新的痛楚:一种不甘于彻底毁灭的痛苦挣扎。
起初只是陈浩自己。深夜,当最后一次巨大的魔灵汲取波无情碾过矿坑,留下无数瘫软如泥的躯体时,陈浩蜷缩在最角落的冰冷石棱之后。他闭上眼睛,摒弃了所有外界绝望的声音,只将心神沉入那已被无数次搜刮后的身体废墟之中——那遍布的裂痕,仿佛被刻意砸碎的经脉,或许正是破局之路?
就在锁链符文短暂黯淡下去、仿佛饕餮凶兽短暂满足后陷入昏昏欲睡的瞬间!陈浩体内残存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一丝微弱灵力猛地被他强行驱动!它像一根烧红的铁针,在布满裂痕的废墟经脉里,沿着一条极其短暂、异常脆弱的路径,猛然冲向右手手腕上紧贴着锁链的皮肤!
啪!极其微弱的碎裂声,仿佛冰凌被指甲悄然刮断。手腕上那冰冷锁环内侧,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细微得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暗纹,骤然亮起一瞬病态的猩红光芒,随即彻底熄灭,湮灭于黑暗。锁链整体汲取的压力,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仿佛一根绷紧至极限的弓弦微微震颤。一个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裂纹,在某个极其核心的枢纽连接处,被那一缕微弱却精准的蛮力,强行撑开了。
代价是巨大的。陈浩浑身剧烈抽搐,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是尖锐的鸣响,喉头一股血腥气直涌上来,又被他死死咽下。那条强行催发灵力的经脉如同被烧灼过一样刺痛,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
但这微小的“成功”,却带着一股近乎残酷的验证意味:破绽存在!以自残为代价,强行制造出来的微小破绽!
这以血肉为证、近乎邪道的“功法”,在黑暗中悄悄传播。每一个加入者,都需要付出同样的代价——经脉撕裂的风险,甚至当场猝死的可能。
4.
某次意外发生了。一个太过急切的老矿奴,在试图冲击另一个更为关键的符文节点时,体内残余的灵力瞬间紊乱爆发!嗤!一道扭曲、失控的微弱电流猛地从他破损手腕窜出,在锁链上炸出一小片瞬间亮得刺眼的火花!剧烈的抽搐让他像离水的鱼一样狂乱挣扎起来。
“废物!”一声暴怒的厉喝炸响,伴随着沉重的铁靴踏地的轰鸣,一个浑身黑曜石甲胄的魔卒如同移动的山丘,带着令人窒息的魔煞之气瞬间逼近,黑沉沉的鞭影撕裂空气,尖锐的破空啸声灌满整个矿坑,直抽向那瘫倒在地、痛苦抽搐的老矿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浩几乎是凭着骨子里的本能猛然前扑!那沉重冰冷的锁链在他肩背猛然绷紧拉直,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被狠狠拽了过去!他用自己的后背迎向那道带着死亡气息的黑色鞭影!
啪!一声仿佛打穿皮革的闷响!钻心剜骨的剧痛瞬间炸开!背后衣衫碎裂,血肉模糊,一道深可见骨的鞭痕火辣辣地绽开,骨头仿佛都要裂开!巨大的冲击力把他整个人抽得翻滚出去,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岩石坑壁上,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
魔卒沉重铁靴踏在陈浩面前,黑甲覆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空洞头盔眼部的黑暗中,只有漠然的杀意翻滚如岩浆:“找死?”粗壮的鞭子再次扬起,带着不祥的呼啸,目标直指陈浩的咽喉!鞭子划破空气的尖啸刺耳,裹挟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直扑他裸露的脖颈——那几乎被锁链磨烂的皮肤瞬间感受到一股冻结骨髓的寒意。
矿坑里死一般寂静,无数双麻木或绝望的眼睛本能地闭上,预见了下一秒血肉撕裂喷溅的恐怖情景。
然而!
就在那黑沉沉的鞭梢即将吻上陈浩咽喉皮肤的刹那,一柄简陋到了极点、甚至完全不成形状的“武器”——半片断折生锈的矿镐,裹挟着一股近乎玉石俱焚的悍然决绝,呼啸着狠狠扎向魔卒后颈甲胄上那唯一没有被坚硬甲片完全覆盖的缝隙!一个瘦小的矿奴影子如同从绝望深渊爬出的厉鬼,他爆发出凄厉尖锐的嘶吼,全身力量孤注一掷地投入了这自杀式的一击!
噗!一声沉闷利落得令人心悸的穿透声!
魔卒的动作骤然僵滞,庞大的身躯如同骤然失去支撑的石柱摇晃了一下,发出野兽濒死的、不敢置信的嗬嗬闷吼。一股极其浓烈、带有强烈腐蚀魔气的腥臭黑血猛地从他颈后那个破洞里喷射而出!瘦小矿奴被这股喷涌的黑血兜头淋中,惨叫声只发出一半便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强酸泼中,皮肤血肉在可怕的嗤嗤声中飞速焦黑、溶解!
魔卒庞大的躯体终于轰然倒下,砸在冰冷坚硬坑底岩石上发出沉重巨响。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腥甜味道疯狂弥漫开来,黑红魔血流淌,像是有生命的污浊液体在岩石缝隙间蠕动爬行。
5.
时间仿佛凝固了。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倒下的魔卒尸体和那具还在冒烟的、融化大半的瘦小身躯。矿坑里只剩下血液流淌的粘稠滴答声和粗重凌乱的喘息。没有人出声,死寂中酝酿着某种剧烈到足以掀翻一切的恐怖风暴。陈浩艰难地从冰冷地面上撑起身体,撕下破布死死按住后背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让他冷汗浸透发梢,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防止自己痛呼出声,口中瞬间弥漫开血腥味。他挣扎着站起来,冰冷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些僵立的身影、那些枯槁的脸。恐惧仍在他们眼中燃烧跃动,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但在这恐惧更深的地方,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也在疯狂滋长,在每一个胸膛深处炽热轰鸣。他舔去嘴角淌下的鲜血,声音嘶哑,每一个字却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砸进这凝固的空间:
“规则……”他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带着金属刮擦的沙哑,“……被敲开了缝。”
锁链禁锢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陈浩清晰地感知着那一道道射向他的目光——死灰中重燃的烈火。他舔掉嘴角腥甜的铁锈味,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地响起:“矿坑之下,藏着条路——落星河。河的源头,有魔界镇压这里的‘灵枢核心’。毁了它,才有活路!”手指猛地指向矿坑深处更黝黑阴冷的某条岔道尽头。
一个魁梧却沉默如石的汉子(张铁),猛然踏前一步,他魁梧身躯在矿坑暗影下带着一股沉重的压迫力,声音低沉如闷雷:“就算成了,上面还有魔将。”
“我知道!”陈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折断的铁矛,眼中是燎原的狂焰。“所以需要所有人!把所有能压榨出的、最后一丁点力量……砸过去!哪怕只是撼动它一个瞬间!”他猛然扯开自己那血迹斑斑、早已成褴褛的上衣,狰狞鞭痕在背后翻卷如同裂谷,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伤口边缘是诡异的黑气还在嘶嘶侵蚀着血肉。“横竖都是死路一条!是像虫子一样被碾碎抽干,还是咬下它们一块肉?选!”
张铁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吸入肺中的空气也带着浓稠的血腥与铁锈粉尘味道。他猛地扯过旁边一根半埋在碎石里的锈烂矿镐,紧握在粗大的手掌中,指关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绷紧的手背上根根青筋爆起。“干了。”两个字,砸在地上如同千钧巨石落地。
无需再多言语。矿坑深处,那条通往落星河源的岔道,此刻成为了通往唯一“生”路的通道。矿镐、断裂的岩石块、任何能找到的沉重冰冷之物被紧紧攥在了无数双枯瘦却握得死紧的手中。沉默的队伍在这凝固的血腥气中开始缓慢而坚决地移动,如同滚烫岩浆在冰封的地壳下无声聚集酝酿着致命一击。陈浩走在最前方,每一步都牵动背上的剧痛,伤口每一次脉搏都在提醒那巨大的代价,他咬紧牙关忍着,眼神却如同两簇幽暗深渊中燃起的冰冷火种。
队伍在崎岖湿滑的坑道深处艰难前行。魔卒被杀的震动像投石的涟漪,终将无可阻挡地蔓延开来。远方开始传来沉重的脚步奔踏声,一声接一声带着压抑怒火的咆哮透过岩石传来,隐约能捕捉到“杂种”“清洗”等字眼。队伍后方开始混乱,脚步变得更加急促仓惶,沉重的矿镐铁器叮当作响在逼仄的通道中产生巨大回音,仿佛死神在身后追赶。人群中开始弥漫起恐慌气息,如同无形的冷雾悄然包围。
陈浩猛地停下脚步,几乎用尽全部力量吼道:“安静!把能点亮的都弄亮!照前面!”声音在岩壁间碰撞回荡。
短暂的骚动。有人匆忙擦亮了早已干涸无用的磷光石,有人咬牙逼出经脉中强行挤压的丁点灵火——无数微小的光源猛然亮起,在岔道的分叉点上投下仓皇的乱影。几个岔口在众人眼前狰狞扭曲。
“铁哥,探!”陈浩嘶声命令,声音几乎淹没在身后越来越近的震动与咆哮里。
张铁魁梧身影毫不犹豫扑入最幽深最狭窄的一条路径。他粗糙的手掌贴着滑腻冰凉布满暗绿苔藓的岩石壁急速掠过。猛然间,他脚步定住,身体紧绷,仅存的一只浑浊独眼死死盯着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厚厚苔藓彻底覆盖的旧划痕。那是一个极浅极淡、似乎被岁月磨平的记号。陈浩冲到他身边,指尖触到那印记冰冷的苔藓下,那细微的摩擦感印证了什么。他深吸一口带着腐朽气息的空气:“左!”
众人仓惶地扑向左边的通道。就在最后几个人影踉跄地挤入这条裂缝般的通道后不久,沉重杂乱的脚步、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几乎紧贴着右侧那条看似更宽敞的路呼啸而过。追击魔卒的咆哮咒骂声在另一条通道中震荡回响,却奇异地越来越远。队伍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几乎瞬间瘫软,后怕与一丝丝不可思议的希望交织。
最终,他们挤入一片死寂的巨大空洞。空旷死寂的巨大地下空间在眼前展开,头顶是高不见顶的漆黑虚空。空洞中央流淌着一条死气沉沉的暗流,水面不反光,如同冻结的墨汁,散发着蚀骨的阴寒——落星河。河边一块巨大漆黑的柱状岩石如同坟墓般矗立,表面爬满了无数复杂诡异、闪烁不定仿佛恶毒眼睛的紫黑符咒!一股庞大沉重、令人灵魂颤栗的压抑感从那块石碑中心弥漫出来,疯狂榨取着每个人身体深处仅存的气力。它就是奴役锁链真正的心脏源头!
“就是那个石柱!”陈浩嘶声疾呼,血液因激动似乎再次在干涸血管中涌动起来。他猛地挥手指向那黑色巨石,声音在巨大空间中荡开微弱的回音:“把锁链!对准它,轰出去!”
无数刻满符文的锁链瞬间哗啦作响绷紧!每一根锁链都被主人用尽毕生残余之力攥紧在手中,链身被强行扯向那漆黑石柱方向!成千上万道微弱的灵力光芒在濒临崩溃的残破经脉中强行迸发!这些光芒细小、脆弱,带着主人最后的不屈呐喊!它们疯狂涌向冰冷的链条,如同无数条绝望的溪流试图汇成一次自毁式的海啸!
6.
嗤嗤嗤嗤……锁链上那些冰冷的、为噬灵而生的魔纹骤然被微弱的灵力灌入,顿时发出刺耳灼烧般的声响!如同热铁浸入冰水,剧烈的能量冲突在锁链材质内部爆开!断裂!无数链条应声寸寸崩断!千百声链条炸裂之声汇成一股震撼虚空的声浪!无数断裂锁链前端裹挟着爆炸产生的最后一点碎片冲击力与残余的、混乱驳杂的灵力流,化作无数拖着混乱尾光的致命飞矢,咆哮着撞向那块布满符文的黑色石柱!
轰!咔嚓——!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巨大空洞中爆发出来!地面剧烈颤抖,碎石簌簌从无尽黑暗的穹顶砸落。那漆黑石柱上,无数道刺目紫黑色符咒光芒疯狂亮起、急速流转,如同垂死挣扎!蛛网般密集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石柱表面狰狞地炸开、弥漫!
裂痕在石柱表面急速蔓延,如同垂死巨兽濒死前的挣扎脉络。巨大的空间在剧烈摇晃,穹顶的碎石暴雨般砸落,激起浑浊的水花和飞扬的尘埃。那股弥漫在整个矿坑、无处不在、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重抽取感,如同无形的巨掌猛地攥紧又瞬间松开,随着黑色石柱表面符咒的疯狂闪烁明灭而产生了一次极其短暂的“迟滞”!
“杀——!”
陈浩的嘶吼仿佛撕裂了他被锁链摩擦过的喉咙,声音带着血沫的粘腻气息破空而出。那是点燃炸药桶的引信。
无数个身影从落星河污浊的岸边、从湿滑冰冷的石缝后、从绝望的阴影中猛扑了出来!他们手里紧握着被磨出锋利边缘的矿石、淬炼过的石矛、粗粝沉重的石锤。这些武器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被千万次的打磨赋予了撕裂生命的狰狞。一张张枯槁的脸上燃烧着最狂暴的狰狞与不顾一切的光芒,那是所有被压榨的痛苦、被碾碎的尊严、被死亡阴影长期笼罩的愤怒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炸开的恐怖焰火!
当第一位扑出的修士,带着全部的生命重量将粗糙石锥狠狠扎入一名身形踉跄、因灵枢核心被撼动而瞬间力量不稳的魔卒眼眶时,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刺穿颅骨、搅碎魔气的黏稠声响令人反胃。那腥臭腐败的黑血喷射出的刹那,所有矿奴最后一丝人性底线被彻底冲刷干净。
真正的洪流爆发了!落星河狭窄的河畔瞬间成为血肉屠宰场。刺鼻的魔血与修士灼热血腥气息疯狂蒸腾混杂,形成一片浓重刺目的血雾。刀斧劈砍在坚硬甲胄上迸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火花。骨骼碎裂的沉闷咔嚓声伴随着垂死魔卒发出的令人胆寒的嘶吼不断炸响。更有修士在全身血肉模糊之际,仅凭最后一口燃烧精血的爆发力,如同扑火的疯蛾般死死抱紧魔卒沉重的甲胄肢体,一同撞入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浓郁魔气的落星河中。
河水并不吞噬他们,只是冰冷地承受着死亡的重量,翻滚着沉浮的尸体和扩散的污血。
陈浩在疯狂的厮杀洪流中狂奔。身上不知添了多少道新伤,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带着血沫的碎玻璃。他瞳孔缩得极小,世界在他眼中飞速后退模糊。视野里只有一个焦点:那块矗立在落星河源头的巨大漆黑石柱!上面的裂纹还在不断扩大蔓延,蛛网般的紫黑色符咒光芒正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般疯狂闪烁、忽明忽暗。
距离石柱还有不到十丈!
就是此刻!头顶骤然响起雷霆般爆裂的咆哮!一股比所有魔卒加起来更庞大、更阴邪恐怖的威压如同万仞高山轰然砸下!
一道裹挟着浓郁黑气的巨斧光影撕开弥漫的血雾,带着斩断山河的灭绝气息,呼啸着直劈陈浩头顶!空气被撕裂的尖啸几乎刺穿他的耳膜!头顶发丝被无形的锐利力量瞬间切断,皮肤上激起冰冷的鸡皮疙瘩!
魔将!真正的魔界猎犬出现了!
陈浩所有的意识在那生死毫厘之间被压缩到了极限!向前一步是核心石柱,后退或躲闪都将错失这唯一机会!他所有的力量瞬间燃烧起来,骨骼因强行发力仿佛都要爆开!他竟不闪不避,强行用尽全部意志驱动身体,如同扑向祭坛的疯兽,向着那致命核心石柱的方向再次悍然抢进!同时,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旋转!
嗤啦!带着浓郁死亡气息的魔斧边缘撕破空气紧贴着他左臂外侧掠过!沉重的魔息擦过皮肤瞬间竟如同强酸腐蚀,皮肤肌肉在可怖的嗤嗤声中焦黑卷曲,深可见骨!剧痛如同烙铁贯穿了他的神经!
魔将落地的巨震冲击波和那撕裂空气的锐风几乎同时撞击在陈浩身上!
就在他被这股力量撞得翻滚出去、后背眼看就要砸上冰冷岩石的刹那——他用尽了凝聚在右臂最后所有力量的意念!他艰难地抬起右手,五指因剧痛和濒临崩溃的力量而剧烈痉挛扭曲。仿佛有无数尖针刺入他的大脑,强行将灵魂深处所有被奴役的痛苦与愤怒,所有对自由的偏执渴望,所有破釜沉舟的决绝恨意,以自身残存的生命本源为熔炉,以被劈开的左臂喷涌而出的滚烫热血为导引,疯狂汇聚——
一道纯粹由沸腾精血凝成的暗红短矛凭空浮现!矛身蒸腾着浓烈的血腥气与不屈的意志火焰,尾部拖着一条如同泣血般的灼热细流!这短矛没有磅礴威压,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同归于尽的惨烈气息!
去!他破碎无声的命令只在识海中炸开!
血矛无声离手,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如同一道被诅咒的复仇闪电,瞬间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黑色石柱表面一道最宽大、最深长的、紫黑符咒光芒已经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核心裂缝!
噗——
不是震耳欲聋的爆裂,而是一声仿佛朽木被贯穿的闷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下一刻。
嗡——!!!!!
一种超出了听觉极限的、仿佛整个空间在呻吟破碎的恐怖震动从黑色石柱内部猛然爆发!无法形容的刺目光芒从那道血矛贯穿的裂缝里,从那蛛网般扩展的亿万裂痕中骤然射出!光不再是光,而是扭曲、碎裂空间的意志碎片!
咔嚓嚓嚓——轰隆!
如同远古山脉崩解倒下!巨大的黑色石柱在亿万道喷射出的绝望光芒中,从内部彻底瓦解!化为千万块碎裂的、瞬间被内部暴烈能量融化成熔岩态的恐怖碎片,如同狂暴流星雨般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向四面八方横扫喷射!
整个空洞空间彻底被强光与毁灭的能量狂潮淹没!
那狰狞巨大的噬灵石柱在绝望惨烈的强光中彻底崩溃!爆发出的能量冲击如同无形的巨拳横扫整个战场。魔卒们凄厉的嚎叫戛然而止,厚重的黑曜石甲胄在触及那暴烈能量边缘的瞬间,如同风化千年的朽木般片片碎裂剥落,内里的本体如风中的灰烬般被吹散成虚无焦烟。
短暂的死寂。只剩下碎石坠落的簌簌声和血液滴落在冰冷岩石上的沉闷滴答。陈浩艰难地支起身,半个身体早已被鲜血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破裂的骨骼刺穿皮肉裸露在外,每次呼吸都伴随着浓稠的血沫。但他没有死。他缓缓抬头,浑浊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与血雾。
视野所及,矿奴们——或者现在该叫反抗者们——茫然地站在原地。他们看着地上魔卒遗留的冒着焦烟、已经彻底扭曲碎裂的黑甲残片,又茫然地望向那堆曾经象征永恒奴役、如今只剩满目废墟狼藉的残骸。
7.
渐渐地,一张张伤痕累累、凝固着血迹和尘埃的脸上,某种坚硬的、名为麻木绝望的东西如同风化的岩石般,开始一块块剥落、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空白,随后,一种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火焰从那空白的灰烬里疯狂燃起!那不是胜利的狂喜,而是太多血泪、太多屈辱、太多死亡突然被某种巨大力量骤然释放后的剧痛与失重!
“啊——”一声嘶哑变调、却饱含了所有积压愤怒恐惧绝望的狂啸,如同破笼的困兽般猛然从一个角落里炸开!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那啸声带着血淋淋的痛感,带着无尽翻滚的劫后悲愤,像爆发的山洪从地底深处涌出!无数声音汇成一股震颤虚空的声浪洪流,撕裂了尘埃弥漫的空气!有人在嚎啕大哭,有人跪倒在地疯狂亲吻着脚下浸透仇敌黑血的冰冷岩石,有人不顾一切地砸烂魔卒遗留的任何碎块,有人紧紧拥抱身边的同伴,用尽全身力量拍打着彼此伤痕累累的脊背……
陈浩躺在冰冷石面上,浑身几乎每一个关节都在尖啸抗议。他的视线穿过那些疯狂宣泄的人影,越过无数刺眼的伤口血污,艰难地落在那些倒塌在落星河畔、被浑浊河水缓慢冲刷着的躯体上。他们是刚才扑入魔卒怀中、或引爆体内最后一丝残存灵力的人。数量是如此之多……多得让他胸口发窒。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骨节粗大、同样沾满凝固血浆与墨色魔秽的大手伸到了他眼前,带着一股混合了汗水、血腥和矿土烟尘的浓烈气息。
张铁那张胡子拉碴、带着一道新鲜巨大刀疤几乎贯穿面庞的粗犷脸庞出现在视野上方,他的独眼布满猩红血丝,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令陈浩都感到微颤的狂热火焰。那只伸出的手异常坚定。
陈浩缓缓伸出唯一还能勉强移动的、血迹斑斑的右手。两只沾满血污的手掌在弥漫血腥硝烟的空气中,猛然紧握在一起!张铁的手臂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将几乎支离破碎的陈浩从冰冷的地面上拽了起来!两人身形都有些踉跄。
当陈浩挣扎着站稳,抬起头望向周遭时,那一声比一声高昂疯狂的不屈呐喊骤然平息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投射过来,如同千万道沉重的压力瞬间聚拢在他身上。那些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有对领袖天然的倚仗,有更深处燃烧的复仇欲望和未熄尽的狂热火焰。每一个眼神都带着滚烫的重量。
陈浩的视线缓缓掠过每一个人,掠过他们身上的伤,掠过脚下染血的泥土,掠过远处魔卒漆黑的残甲碎片。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撕裂伤口的剧痛传来,反而让他的声音在巨大空间中传开时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金属般的穿透力:
“战斗……才刚刚开始!”
声音不高,却如同一柄冰冷的凿子,猛地楔入了那尚未消退的狂热气氛之中!
那场爆发于矿坑最深处、落星河源头的惨烈胜利,并非宣告结束,反而如同一道点燃了黑暗干枯平原的火炬,瞬间引燃了这片被奴役了万古大地积压的熊熊烈焰!
反抗的火光在死寂压抑的修仙界各地迸发!破败的山门深处,残存的修士死死攥住了不知珍藏了多少代、早已黯淡无光几乎被遗忘的灵剑符箓;凋敝村落,被绝望与痛苦长久浸泡、早已心如死灰的凡人农奴抬起浑浊双眼,缓缓从沾满泥土的农具下方抽出那些磨砺过无数遍、冰冷坚硬的工具;隐藏在城市污浊角落、做着最卑微工作的无名者,眼中重新闪动起久违的光泽。一张无形的网,开始由那些如同鬼魅般穿梭于黑暗小径的联络人悄然编织。传递的不仅是希望,更是每一个角落如何向高高在上的魔界堡垒输送贡赋灵力的那致命血管命门!
反抗初期如同洪流决堤,势不可挡!陈浩和他凝聚起来的核心力量,如同一柄淬炼过最极致苦难与仇恨的凶刃,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一次次精准地切断庞大的贡赋网络,撕裂看似不可动摇的黑暗堡垒!每一次血腥的胜利都伴随着更加滚烫汹涌的士气,无数原本默默忍耐的身影踏出藏身之所,汇入这股席卷天地的浪潮之中!
“万仙盟”——这个由无数绝望灵魂共同托举而出的新旗帜,在鲜血浸染的天空下猎猎狂舞!
战争的旋律是铁与血的合奏。胜利的荣耀背后是无休止的阴霾。无数熟悉面孔在烽火中倒下,无声无息地消散。陈浩亲手埋葬了李根山,当冰冷的泥土覆盖住那张只残留一半的、曾经写满麻木如今唯余安详的脸庞时,陈浩沉默地站在新堆起的土坟前,背对着身后熊熊燃烧的、刚刚被攻破的魔界堡垒残骸。冷月如钩,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孤寂。
更深的噩梦在暗处窥伺。万仙盟的征途蔓延开来,无数资源消耗如同永不满足的无底洞。灵药、法器、灵石——战场上的每一点微光都在背后燃烧着难以想象的代价。魔界遗留的那些庞大黑暗的设施,那些曾日夜不息压榨修仙者骨髓的巨型工坊在混乱中失去了原本的魔气驱动,濒临瘫痪。可万仙盟内部,那些刚刚摆脱奴役、重新握有力量的新山头、新宗派,以及无数习惯了为生存而战、眼中只有手中资源的小团体,目光开始悄然变化。囤积居奇,明争暗夺,互拖后腿……陈浩目睹了原本并肩作战的伙伴,在为了几颗下品灵石分配权时撕破脸皮狰狞互斥的嘴脸!曾经共历生死的灼灼目光,在利益面前骤然变得贪婪冰冷。
理想主义的光环在残酷现实压力下被迅速剥蚀。张铁在某个夜晚,带着一道被自己人法宝偷袭斩断的手臂来找陈浩,那张粗犷染血的脸孔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痛苦与对战友背叛蚀骨的愤怒,那血丝密布的独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浩哥……他们……他们在抢!刚打下来的地方……自己人先动起手了!”
万仙盟内部不断传来噩耗。某处重要的灵石库被盟内一股小势力勾结残存魔卒趁乱血洗,库内所有资源被席卷一空;某个前线堡垒因支援被内讧盟友恶意拖延,整支精锐修士大队连同堡垒一同被突如其来的魔界力量抹去;负责统御西北方阵线、曾与陈浩歃血为盟的清玄宗女修许宁重伤垂死时被送到他面前,生命最后一刻只是死死抓住陈浩的手腕,血红的眼睛几乎凸出眼眶:“小心……自己人……”
背叛的利刃往往来自后背,它带来的寒冰足以冻结沸腾的热血。陈浩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望着上面标注着各种势力分割线的纷繁旗标,久久沉默。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沙盘代表那些刚刚从魔爪下解放的区域,此刻却被代表着不同内部山头、家族、宗派势力的杂乱颜色旗标分割得支离破碎。那些刺眼的颜色割裂了大片土地,甚至缠绕在彼此边缘不断摩擦出新的冲突点。
“资源不够?”陈浩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他疲惫地闭上眼又猛然睁开,眼底深处仿佛有某种东西碎裂了,只留下绝对的冰寒,“那就……暂时恢复!”
这四个字像沉重的枷锁落地,砸在每一个人心上。
“暂时……恢复?”几个在场元老猛地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微微发颤。
“靠近魔界深处的那些工坊,那些炼血池!”陈浩的指节因用力握住沙盘边缘而发白,“它们还能动!改造一下,让它们可以运转……只针对那些该死的、在拖我们后腿的蛀虫!”他的声音像来自九幽深渊,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抽!把他们多余的灵力、私藏的宝药资源、囤积的灵石……全都给我抽出来!用到前线!”
压抑的死寂统治了整个指挥中枢。张铁的呼吸粗重如风箱,他那被斩断手臂的伤处似乎又在剧烈抽搐疼痛,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陈浩,像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
那些冰冷如金属堡垒的“工坊”重新发出了令人心悸的低沉嗡鸣。与过去的魔界设施类似,却又带着残酷而高效的冰冷秩序。高压的符咒光网从改造后的“惩戒工坊”里升腾而起,精准地笼罩并榨干那些被判定为“内耗毒瘤”的目标。曾经反抗的伙伴惊恐的嚎叫和咒骂声在光网束缚中渐渐微弱化为哀鸣,最终只剩下面无表情的被押送进入工坊深处接受无情的“资源整合”。
万仙盟内部的混乱迅速以无数个体血肉灵力的枯竭为代价被强行“平定”了。巨大的资源重新汇集到前方战线的中枢枢纽。
然而,陈浩的目光却越过前方不断推进的战报,投向了那片万仙盟力量尚未到达的、仍被魔界核心力量盘踞的最深沉黑暗的中央魔域——核心魔宫。那地方如同悬在胜利之路尽头的、由最纯粹黑暗凝结的幽深巨目。
8.
真正的决战迫在眉睫。情报如同冰棱,不断扎向陈浩的神经——魔尊已苏醒!他盘踞在凝聚了魔界核心、万古魔力源泉的中央魔宫之内。那是一处被描述为完全由纯粹黑暗构建的领域,任何非魔气构筑的物质与生命进入其中,都会被瞬间抽干所有灵力,撕碎魂魄。
“必须……进去!”陈浩的声音在战略核心会议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深不见底的疲惫。下方几位核心将领眼中瞬间涌出难以置信的恐惧!
“盟主!那是寂灭魔域!我们根本无法靠近就会被瓦解……”
陈浩抬起手,一个简单的手势,带着千钧之力压下所有质疑,只有冰冷的命令:“命令,各大战区所有‘惩戒工坊’,立刻以最大限度运转!”他的话语在此处异常微顿了一下,仿佛有某种无形压力扼住了他的喉咙,但他立刻用更清晰、更冰冷的声音斩断那丝犹豫,“所有……所有可调动的修士!全部启动!准备……‘血灵逆转大阵’!”
血灵逆转!几个字在空气里炸开,瞬间冻结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血液!那是一种早已被封禁、仅存于最惨烈古老魔道典籍中的禁忌献祭之术。它将万千生灵的生命精魂与灵力强行抽取汇聚,化为一柄斩断规则的恐怖毁灭之刃,以其极端残酷的代价换取一次无与伦比的毁灭力量!
命令如山崩般迅速传达万仙盟控制的辽阔区域。然而这一次,没有狂热,没有回应,只有恐惧的死寂。许多战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躁动,无数被强行动员、甚至被强硬驱赶到“工坊”门口等待被榨取最后一丝力量的修士,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待宰的羔羊。他们沉默地望着曾经象征反抗旗帜、现在只散发森然死气的建筑。曾经响彻天地的“杀魔”呐喊化为了虚空中沉重无比的压力。张铁负责的西北战区传来密报:小股骚动正在暗流涌动,甚至有修士尝试结阵抵抗工坊的强行动员力量。
终于,核心战场汇聚了庞大到令人灵魂都在颤栗的毁灭性能量。数百个被改造得如同祭坛般的巨大工坊在寂灭魔域边缘环形分布,无数修士如同木偶般被束缚在各自工坊内部复杂的阵眼节点上。他们在恐惧中沉默,眼中最后的光泽已然熄灭,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和等待化为飞灰的绝望。
陈浩独自一人踏立在核心能量汇聚点。他的万仙盟核心力量成员全部端坐在由万枚魔尊爪牙头颅铺就的冰冷祭坛之上。巨大的能量旋涡在天空形成,亿万道细细的、混杂着灵力与黯淡血光的凄美光带从天穹垂落下来,如同悲壮的星流瀑布!它们汇入中心,又穿透陈浩的身体!
一种撕裂一切规则的力量正在凝聚!
无法形容的震荡贯穿了中央魔宫深处!陈浩的身影在无尽血光能量的包裹下,强行撞破了魔宫外围那层层叠叠足以瞬间剥离仙神神格的恐怖法则屏障!他被强行压缩到了极致的意志在绝对黑暗的寂灭魔域中撕开一道短暂存在的燃烧缝隙!
他看到了!在那片黑暗的核心,一团凝聚着极致腐败、邪恶与力量源头的魔尊真形,如同宇宙心脏般在黑暗中膨胀收缩!亿万亡者的哀嚎在它的每一次搏动中化为无声的咆哮!
9.
没有言语,没有交谈。两股同样凝聚了滔天血海、代表了各自“秩序”的终极意志,在魔域最底层轰然对撞!陈浩体内强行承载的、献祭了千万灵魂的无尽伟力轰然爆发!无数修士、凡夫的面孔在血光中飞快闪烁然后破灭,那是无数被投入祭坛成为祭品的牺牲者的绝望呐喊!这些牺牲者的灵魂碎片在燃烧中化为刺穿无尽黑暗的光矛!
轰!
无法形容的、超越了听觉界限的绝对湮灭席卷了整个魔域核心!能量风暴如同宇宙风暴般将黑暗吹散、撕成碎片!魔尊的意志核心在这无情的毁灭风暴中发出震彻无数位面的无声尖叫!那庞大的、黑暗的心脏般跳动的真形表面,无数道深不见底的裂痕疯狂蔓延!如同破碎的瓷器,在无声爆发中彻底裂解、湮灭!恐怖的能量冲击波炸开,甚至波及了魔宫外的宇宙虚空!
当那足以毁天灭地的能量风暴渐渐平息,如同被吸干的大海般退去后,陈浩才感觉到自己依然存在。
他站在了魔宫崩塌废墟的核心。脚下踩着破碎、依旧散发着微微余温与深邃魔气的巨大黑色晶体残骸——那是魔尊最后的残留物。整片魔域死寂如同坟墓,连空气都带着被彻底焚烧的虚无味道。背后是无声跪拜的、跟随他冲杀至此最后残存的万仙盟核心战士,他们如同风化的石雕。
陈浩缓缓地、无比艰难地抬起头。高处的巨大天穹裂隙中漏下几缕冰冷、稀薄的光线,不祥地投下几缕惨白的光芒,照亮了他脚下这片代表终结的残骸,也照亮了他身后破碎而沉默的世界。
一个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冷漠地问:魔尊倒下了。秩序毁灭了。然后呢?
陈浩猛地甩头,将那个声音强行驱逐。他拖着仿佛每一块骨头都被碾碎又重新拼接的身体,一步,一步,踏上了魔宫深处仅存的、通体由不明材质构成、却闪烁着星海深邃光芒的王座台阶。
坐下。坚硬冰冷的触感透过他褴褛的、布满干涸血迹和下摆残存的袍服传遍全身。
无声的寂灭笼罩万古。巨大的星渊在他身后旋转膨胀收缩,宛如庞大宇宙的冰冷呼吸。
目光向下垂落。
视线穿透了魔宫崩塌形成的巨大裂谷,穿透了被战火洗礼后破败不堪的层层界域。最终,他的目光如同冻结的无情神祗,投落在下方遥远的一个位面碎片上。
那里是曾经的仙石矿坑区域。现在,无数如同精密齿轮般运转的巨大工坊代替了过去的血腥囚笼。灵气汇聚成的、肉眼可见的浓郁光流从整个矿坑地层深处被强行抽取出来,如同奔腾的乳白色液体长河。无数穿着灰色麻木制服的修士面无表情,如同最精密的机器臂膀,在流水线上将加工好的灵晶块码放整齐。偶尔有人因疲惫或灵力耗尽而动作迟滞,身边悬浮的警戒符文立刻发出刺目的红光,冰冷无情的金属符咒锁链便会从工坊顶部无声弹出,如同毒蛇一般缠绕上那修士的手腕或脖颈,瞬间激活惩罚符文!被惩罚者全身痉挛,双眼暴突,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的窒息般嗬嗬声,但很快在强制惩罚后被迫恢复麻木的劳作。
绝对的效率。绝对的榨取。没有任何反抗的间隙,没有任何浪费的可能。一切只是为了将整个位面的剩余价值凝聚成最纯粹的能量流。在那能量流遥远的尽头,正是陈浩所端坐的这座高耸孤寂、如同深渊墓碑的魔宫巨座!
他如同石化般凝固在那里。下方那具庞大精密到冷酷的生产线体系无声运转,每一个微小的环节都曾在他的意志下被设计并强行推行——只为了“秩序”,只为了“生存”。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王座扶手上那被精细雕琢过的凹槽和纹路。那触感竟是如此熟悉……那轮廓,那冰冷的金属线条与人体工学弧度……电光石火间,前世破碎的画面强行冲破记忆封印——
组装车间!那永不停歇的传送带!塑料与焊接粉尘刺鼻气味里混合着机油金属的腥涩!他曾经就是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日夜麻木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被身后催命般追赶的排期卡!被效率报表上的红色下滑箭头标记!被主管冰冷的计算与精准压缩的成本要求压垮、重塑成流水线的某个标准节点!
而此刻!他竟是在指挥着一场规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升级版世界流水线?!只不过原料从电子元件变成了那些曾经会呼救的血肉灵魂!
陈浩的身体猛地震颤了一下!冰冷的恐惧感瞬间冻结四肢百骸,比面对魔尊最后的死亡凝视时更甚!一种灵魂被强行从中撕裂的眩晕感轰然炸开!
他强行稳住心神,手指却死死掐进了王座冰冷的扶手里。视野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在下方那片高效运转的冰冷工坊集群上。看着那精密锁链如同冰冷毒蛇缠绕住动作迟缓修士的脖颈,看着符文惩罚的猩红光芒闪烁……听着那遥远被空间距离模糊扭曲后只剩低沉嗡鸣的机械噪音……
他那久未启唇、布满干涸血块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微微翕动了一下。
一个词,几个微不可察、几乎消散在魔宫永寂虚空的音节,带着穿越前世今生、如同宿命嘲弄的冰冷锁链般的沉重,从他口中干涩地飘出:
“原来……资本家……”
王座之上,星渊无声旋转。